須臾,吱嘎一聲,一位身量高挑,發綰垂鬟分髾髻的少女拉開房門。
“你們的畫落在臥房了!”張重光單刀直入,將美人圖遞給她。
薛煴煴瞥見屋內一位氣質脫俗的紫衣少女,背身端坐在金銀錯四龍四鳳方案前。
高挑少女接過畫卷,笑吟吟問道,“可是靈虛山的師兄?”
張重光既不否認,也沒應承,拉起薛煴煴返回臥房。
天字二號房。
“師姐,五官的確相像,可……”高挑女子看向案幾上兩張丹青畫像。
“一個有胡子,一個沒胡子。單憑客棧掌櫃指認,諒他倆不會招認。清揚,咱倆就一路跟隨,抓其現行!”
比清揚小幾歲,身量相較略矮的紫衣少女籲歎一聲:“實在可惡,假冒我玉虛山弟子沿街乞討、賣藝也便罷了。
竟然引誘未出閨閣的世家女子,人家都找上玉虛山山門了,敗壞玉虛聲名,師父卻不聞不問。”
“師姐,沒那麽嚴重,我猜是單相思吧。”
……
薛煴煴與張重光相繼拜入靈虛山後,二人一起長大。張重光作為師兄,平素也代師叔傳授道法。
然而近兩年,張重光有意無意回避與薛煴煴親密接觸。
是夜,難以入眠的薛煴煴將張重光薅起來。
張重光如同工具人般,側身輕拍薛煴煴的肩膀。
待她呼吸平順後,張重光才準備平躺休憩,薛煴煴卻突然翻身,她玉潤碩長的**壓住了他,動彈不得。
張重光念及方才哄她入睡,耗費了半個時辰,須臾,打消起身的念頭,癱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去會周公。
四更天,已將睡姿不知不覺調整為魁星踢鬥式的薛煴煴轉醒,怔怔地望著張重光出神。
月色昏暗,薛煴煴抬頭挪近些,縮短視距。
龍眉俊逸,瑞鳳眼眼尾上翹,高隆挺直的鼻梁直貫印堂,下頜如刀削般有力。
薛煴煴何止百看不厭,神思恍惚時,張重光驀然轉身,驚得她身形一滯,遑急緊閉美眸。
半晌,緩緩睜眼,她的櫻桃小嘴幾乎要貼在張重光臉頰上。
薛煴煴心似鹿撞,張重光吐出的熱氣撲在她的面頰上。
她默念數遍清心訣,又將靈虛山其余寧神的典籍默誦一遍,卻愈發心緒紛亂,如麻難解。
薛煴煴鬼使神差地探出玉指,輕刮張重光鼻端。
張重光睡得正酣,隻覺發癢,左右擺動其首,薛煴煴“被迫”在他的面頰上輕啄一下,終是解脫了,心底生出一抹旖旎情愫……
清晨,張重光蘇醒時,發覺胸膛正被柔軟擠壓,身上掛著一位妙齡少女,輕聲喚道:“煴煴。”
薛煴煴嚶嚶嚶一會兒,揉了揉杏眼。
張重光想說什麽男女之防,可薛煴煴懵懵懂懂,又怕話說重了,小師妹抹不開面。
半晌,張重光隻好輕聲旁敲側擊,“孤辰。”
薛煴煴小嘴一撇,心道,師父都說了,師兄的孤辰命格於我而言,不過前路會波折一些,並無大礙。
張重光似是洞察她的心思,溫聲道,“衝盈師叔卦術算我的時候不靈驗。”
“走啦,下樓填飽肚子,這次剩這麽多銀錢,吃頓好的。”說罷,張重光去拿包袱。
張重光一摸包袱,心中咯噔一下。
進賊了?不能啊,莫非……
薛煴煴忙起身翻看包袱,發現銀兩空空如也,頹然躺回床榻,拽起錦被遮住三分之二的俏臉。
我那麽一大堆銀子呢?!
“開山祖師啊,你做個人吧!”
張重光眼神空洞,恍若失去夢想,幽怨地看向薛煴煴,旋即心道,莫非當日合歡宗瓷瓶內的異香,擾亂心性?
靈虛山開山祖師所定下的古怪清規:
同門間,若未經三媒六聘有逾矩之舉,便會道法暫失。
“師兄,我……”
“沒事,大不了假扮玉虛山弟子,一路化緣回山門,反正丟得是玉虛山顏面。”
薛煴煴提醒道,“玉虛山弟子可就在隔壁呢。”
“胸口碎大石……不行,現在道法暫失,太危險,嗯……賣藝、看相、批八字,總能回去,又不是第一次,放寬心吧。”張重光一臉生無可戀地說道。
“可一過子時,當天賺來的銀兩便會消失……”
是日,一路端碗乞討的師兄妹二人,沿武關道官道,行至藍田城郊,一位老道士帶著小道童迎面走來。
張重光注意到他們額前都鼓起淤青大包。小道童經過身側時嘀咕道,“師父,咱們都守靈兩天了,只差一天……”
老道士喝斥一聲,小道童噤聲不言語。
待離得稍遠後,老道士才緩緩開口:“你要錢不要命啊,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朱老爺,呸!老扒灰死摳死摳的,說好的價錢隻給三成。”
“師父,我磕頭磕得頭暈,咱下回能換個土法麽?”小道童揉著額頭大包。
“誰料想遇到真家夥,行了,回去給你包豬肉餡餃子。”老道士輕輕撫摸小道童腦袋。
縱然道法暫失,但相比普通人,耳聰目明。
薛煴煴神秘兮兮低聲道,“師兄,那一老一小是藍道吧。”
“不過糊口而已。”張重光幽幽道,“和其光,同其塵。”
進入藍田後,張重光拉起薛煴煴一條街、一條街尋找,不時向老翁、老嫗詢問。
薛煴煴小口啃下半個胡餅後,張重光終於駐足在一戶門前懸掛引魂幡、白燈籠的宅院前。
“應該是這家了。”
薛煴煴猜測道,“師兄,咱倆要去守靈麽?”
張重光點點頭,翻找出道袍,薛煴煴順手接過包袱。
張重光將道袍罩在身上,上前叩門,拎起門環才敲一下,大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中年男子三十許歲,尖下頜,眉尾散亂,嘴唇上薄下厚,雖談不上賊眉鼠眼,但一眼望去,讓人不舒服。
瞧見張重光打扮,中年男子微微一怔,面露欣喜,旋即繃著臉,悲聲道,“你們找誰?”
張重光朗聲道,“福生無量天尊。貧道途經此地,見煞氣凝結,久久不散,特來化解。”
那中年男子心道,剛瞌睡就有枕頭。
可這道士未免太年輕,不知真假。別和那一老一小似的,半道溜走。罷了,只剩一天,糊弄完了事。
中年男子忽然失聲痛哭,“實不相瞞,我妹妹她,她……嗚嗚……”
勉強擠出幾滴眼淚的中年男子道出緣由。
中年男子姓苟名富貴,他妹妹嫁給朱老爺身體孱弱的長子,沒成想半年便守了寡。
依照苟富貴的說法,前陣子,他妹妹思念亡夫,水米不進,最後竟然自縊。
當苟富貴提及人事時,張重光只要半簍胡餅,他忙不迭應允,生怕張重光反悔。
黃昏時分,蹭了一頓飽飯的張重光打著飽嗝,與薛煴煴來到靈堂。
二人背靠松木大紅棺材坐下。
薛煴煴輕聲道,“師兄,苟富貴沒說實話吧。”
張重光瞥了一眼供品,拿過兩塊金絲糕,遞與薛煴煴一塊,悵然道,“可能除了棺槨裡躺著的是她妹妹外,全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