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很旺,張重光取出一籽香,就著火光點燃,插在香爐中。青煙嫋嫋筆直上升,張重光心下稍安。
如果燒香的青煙凌亂,說明靈堂內充滿煞氣。煞氣化風,會吹滅長明燈。
那張重光就得準備使用四年前衝虛教給他的土辦法來應對。
“煴煴,你睡一會兒吧。”張重光看到薛煴煴眼皮打架,近些天風塵仆仆,精神萎靡不振,心中有些心疼。
薛煴煴輕輕點頭,倚著棺材,須臾進入夢鄉。她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應是在做美夢吧。
臨近子時,張重光眼皮沉重,捏了捏虎口提神,往火盆中扔了幾遝紙錢,從包袱中取出墨鬥,放在身側一伸手就能夠著的地方,有備無患。
墨鬥是二十八星宿裡的武器之一,名為鬼金羊,位居南方第二宿鬼宿,可驅邪鎮煞。
他闔目養神,不久也沉沉入睡。
半個時辰後,一隻毛色潔白如雪的狐狸,靈動地躍上靈堂對面的屋簷。
它人立而起,前爪並攏,抬頭仰望撒下銀輝的下弦月,虔誠禱祝。
醜時時分,離白狐稍遠的屋簷上,攀上兩個人,瓦礫發出輕微響動。
白狐偏過頭,循聲望去,什麽也沒看到,它轉過頭繼續拜祭下弦月。
清揚低聲嘀咕,“師姐,那隻白狐沒發現咱倆吧。”
“發現不了。”紫衣少女笑道,“有衍息符在,半個時辰內,它連咱倆說話都聽不見。”
清揚不禁後悔,當初師父傳授符籙時,她嫌衍息符懼火怕水,一旦接觸活物便失效,覺得毫無用處,因此並未用心學。
“師姐,你說咱們是不是弄錯啦。他倆若是靈虛山的弟子,不至於落魄到這步田地吧。”清揚望向靈堂內熟睡的張重光和薛煴煴。
恰在此時,張重光突然聽到一陣類似貓撓門的尖利聲響,猛然驚醒,起身查看,棺材裡的大姐安靜躺著。
他才要換個姿勢繼續睡,卻發現臉上抹得煞白的大姐,人中濕漉漉的,似是有水珠。
張重光拎起燈彩,向女屍照去,她人中的顏色與整張慘白的臉不同,呈現出青紫色。
他又瞧了一會兒,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異常。
“吧嗒!”
一滴水珠驟然落在女屍人中內。
女屍猛然睜眼,大得出奇的黑眼仁佔滿整個眼眶,沒有一絲眼白。
張重光下意識左手掐訣,隨即想到自己道法暫失,心中苦笑。這時,女屍又緩緩閉上眼睛。
張重光觀察女屍半盞茶功夫,每次伴隨著水滴滴落,大姐睜眼的間隔有規律遞減。
今夜風兒甚是喧囂,雖然下弦月高懸,但也難以照亮整個靈堂。
張重光手提燈彩,舉過頭頂,向房梁照去,心裡咯噔一下。
女屍人中正上方的房梁竟有一團水跡,又一滴水珠晃晃悠悠一晌,掙脫水跡束縛,向下滴落。
“吧嗒!”
女屍再一次條件反射似的睜眼,這次卻沒有閉上,脖子微微轉動,看向提著燈籠的張重光。
抬頭煞?
“煴煴,快起來,大姐詐屍了!”張重光呼喊一聲,只見女屍歪著腦袋作勢要坐起身,他左手挾破空聲拍向女屍面門,一掌將女屍腦袋貫在枕頭上。
這麽摳的麽?看朱老爺家門庭,怎麽也摸到“朱門”的門檻了,不預備玉枕,好歹也用瓷枕吧。
張重光剛才那一掌雖事出緊急,卻也拿捏著力道,女屍腦袋竟然完全嵌入軟枕中。
女屍發鬢盤起,佩戴各式頭飾,將枕頭遮擋得嚴實。師兄妹二人何曾料到,這戶人家會在枕頭上偷工減料。
長壽枕太低太軟,導致屍體頭部後仰,眼睛無法完全閉合,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形成抬頭煞。
薛煴煴被呼喊聲驚醒,潛意識地拔出桃木劍,站起身來,茫然四顧。
張重光疾奔向棺材蓋,經過長明燈時,瞥見火苗不安地躍動,心道,孩子死了你來奶了。
薛煴煴尚未完全從迷糊中清醒,忽見女屍慢慢坐起,此刻,女屍臉上長出一層絨毛。
薛煴煴提劍便要刺,卻聽張重光急聲製止,“死者為大,拿劍脊拍她,屍首打爛了,如何和雇主交待。”
依張重光看來,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守靈一夜,將屍首打得七零八落,東一個窟窿西一道劍痕,絕非首選。
無法交待還是其次,不尊重死者才是大忌。
薛煴煴揮劍將女屍拍回棺材之際,張重光左臂絞力,左手緊抓棺材蓋一角,向上一帶,右腳擔著另一角猛然發力,喝道:“接好!”
棺材蓋凌空飛出,張重光縱身疾行,薛煴煴又一劍將女屍逼回棺材後,眼疾手快,半轉身順著棺材蓋來勢,雙手緊握其邊緣。
張重光緊跟而上,一手攥住棺材蓋邊緣,與薛煴煴合力將棺材蓋穩穩扣上。
女屍焦躁地撓著棺材板,隨即向外推, 棺材蓋如同近海航行的孤舟,被風浪吹拂,顛簸不已。
張重光縱身躍上棺材,俯身一招手。薛煴煴立刻會意,將墨線一端遞給張重光,轉動線錐奔向棺材另一頭。
當一道道沁滿墨汁的墨線被彈在松木棺槨四周後,女屍漸漸安靜下來。
張重光跳下棺材,“這大姐總算消停了。”
靈堂斜前方的屋簷上,清揚輕舒一口氣,“師姐,會不會弄錯啦?這就是兩名會些民間土法子的遊方道士吧。”
“說不通,他倆如何在不破壞美人圖的情況下,驅逐妖邪?”紫衣少女緊盯著棺槨,半晌,低聲細語,“還沒解決,有煞氣在凝結。”
“不會是……”清揚的話說到一半,靈堂內的棺槨兀自顫動。
張重光陡然心悸,暗想:這大姐非要鬧到魂飛魄散的地步麽?怨念如此之深。他俯身拿起一遝紙錢,往火盆裡丟。
燃燒的紙錢只是稍微減緩了棺槨震動的頻率。
薛煴煴擔憂地問道,“師兄,她不會破棺而出吧?怎辦麽?”
張重光突然想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恍然大悟道:“那藍道的一老一小,多半是向棺材內的女屍磕頭,不知磕了多久,才暫時平息她的怨氣。”
薛煴煴聽得一怔。
“雞血也可以。”張重光補充道。
“大半夜的,咱們去哪尋找公雞麽。”說罷,薛煴煴往火盆中扔了幾張紙錢。
全然無法潛心拜月的白狐,驀然偏頭,它前爪保持著作揖的姿勢,看向鬧妖的棺材,俯身躍下屋簷,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