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後,張重光執意要搞副業,為大姐哭喪,美其名曰藝多不壓身,價錢商議好十張胡餅。
神情萎靡的苟富貴瑟縮地連聲應下,哪敢阻攔。
靈堂內。
張重光雙腿叉開裾坐著,哭喪時雙臂擺動,身子前仰後合,如同大海中遊動的海馬,波浪狀起伏。
薛煴煴蹲坐著,醞釀一會兒情緒,突然爆發一聲淒厲哭嚎,撲向棺槨,慟哭不已。
旁邊幾位被雇來哭喪的大娘大嬸止住哭聲。
“大姐,你怎走的這麽早啊,年紀輕輕就沒了。”
前來吊唁的賓客中有人讚歎道,“好門風啊,這麽遠的親戚,哭成這樣。”
也有人勸慰道:“莫要過於悲傷。”
“大姐,你死的太冤啦!”張重光揮動雙臂,身子隨之前後搖晃。
“那舌頭那麽老長!”薛煴煴一邊哭,一邊拿手比劃。
張重光余光瞥見苟富貴走過來,雙手拍地。
先前像鵪鶉一樣的大支——苟富貴臉色微變,趕忙上前扶住哭天搶地的張重光,懇求道,“您快別哭了。”
“大姐啊,你怎就水米未進絕食,反而上吊了呢。”張重光坐直身子時,手背猛然抬起,反手砸向苟富貴。
烏眼青的苟富貴也不敢吭聲,昨夜被白狐連番嚇唬,如今面色蒼白,四肢發冷打顫。
苟富貴任由二人在靈前哭鬧,轉身離去。
張重光披頭散發,神經兮兮地抱住一名肥頭大耳,員外打扮,前來上香的賓客,“你說!連死屍都不放過,該不該死?”
那賓客慌忙向旁邊躲避。
張重光語聲中帶著幾分哽咽,“大姐,你一個人到那邊多孤單啊,把親哥哥和老公公都帶走陪你去吧。”
“活該你這老扒灰長屍斑啊!”
……
嚎哭一陣的師兄妹二人,目睹前來賓客對他倆所言之事議論紛紛,走出府宅,踏上返回山門的路。
出了藍田,二人心情暢快不少。
“師兄,師兄,咱倆能繞道去驪山看看麽?去看內個驪山晚照!”薛煴煴央求道。
“什麽內個驪山晚照,明明是……”說到此處,張重光揚袖,沉聲吟道:
“驪山遙望碧玉屏,
松柏臻臻映日明。
落日雲霞披錦繡,
馬嘶風動似龍鳴。”
看到薛煴煴興致盎然,張重光現場發揮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詩,頓了頓卻道,“等入秋後,我帶你去驪山看楓葉。”
“哦。”薛煴煴神色落寞地應聲。
兩天后,灞橋鎮。
張重光與薛煴煴步入鎮中,見前方人聲鼎沸,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圈,穿過人群,擠到前排,發現場中要開演樂舞百戲。
須臾,在樂伎的伴奏下,伶人身輕如燕,又是翻筋鬥、又是倒立。
戲車翻轉,戴竿高聳,跳丸劍之揮霍,走索上而相逢,令人目不暇接,叫好聲連連。
忽然後方傳來一陣叫罵聲、呼喊聲、孩提哭鬧聲。
圍觀樂舞百戲的人群霎時騷亂起來,作鳥獸散,慌不擇路地逃離。
張重光與薛煴煴眺望大街盡頭,一夥羯兵推搡著饑民,兩人不禁眉頭微蹙。
“師兄,前面好像有幾隊兵痞,哎,怎麽將行人捆起來,不會是煮了充作軍糧吧?”
張重光一言不發,神情愈發冷峻。
“師伯閉關前再三告誡,不可對普通人施展道法……”
張重光右手已然拔出腰間埋鞽環首刀——卻邪,左手結成劍指,搶步上前,手腕輕抖,刀尖瞬間點在身前兵士脖頸,結果了那兵士性命。
依舊在綁縛饑民的羯兵們,看到有人敢當街斬殺兵士,不待將官喝令,便紛紛上前將二人團團圍住。
“師兄,他們在喊什麽?”
“管他鳥叫甚麽,動手!”
說罷,張重光橫刀一揮,擋下身前刀疤臉直劈而來的眉尖刀,兵刃交錯時發出“鐺”的一聲脆響。
張重光側身搶步前衝,反手一撩卻邪,架在那刀疤臉喉結處。
見周圍眾士卒依然沒有停手的意向,張重光身形右晃,刀刃順勢劃過刀疤臉喉嚨。
“噗呲!”
登時呲出一尺血霧,同時,張重光堪堪躲過刺向他胸口的一杆長槍。
張重光目光瞄向頭頂剃光,兩旁綰兩撮辮發的番將。
番將饒有興致望向包圍圈內二人,交待道:“抓活的,和兩腳羊一起煮了。”
薛煴煴手持桃木劍,後退兩步,躲避弧形彎刀斜劈來一刀。
那兵士又進一步,彎刀向前橫掃,她忙退兩步,卻仍未退出彎刀范圍。身後寒意襲來,她提起桃木劍抵擋,桃木劍被彎刀斬斷。
她迅速下腰,斷劍向前投擲,刺向放松警惕的兵士面門,右手撐地,左手手掐法訣,向後點去,口中嬌喝一聲:“敕!”
“敕!”薛煴煴又喝一聲,心道,忘了,道法隻恢復幾分。
散發下垂成綹,呈半圓蓋的兵士面露不屑神色,抬腳前踢。
薛煴煴鷂子翻身躲開,旋即拔下發髻上的木簪,反手持握,緩步後退。
與此同時,張重光已接連斫殺十數名羯兵,凌厲目光的盯視番將,伺機擒賊先擒王。
不過, 番將似是察覺他的意圖,快步向外走。
張重光左手劍指橫展身側,又迅速收回胸前,口中速念法訣,“今我靈虛,弟子重光。奏請諸天,三界蕩蕩。五雷正法,誅滅妖邪!”
念罷,登時電光環繞劍指,雷霆之威悄然凝聚,周圍氣息瞬間雜亂無章。卻在他直指番將時,流光兀的散盡。
張重光苦笑一聲,果然太勉強了,那便憑這把刀一個、一個殺吧。
番將看到身前十余步外美少年手指凝集金光時,暗叫托大。
此刻卻見美少年呆立原地,他不禁恣意放聲大笑。
張重光收回劍指,將恢復少得可憐、連雷訣都無法催動的靈力,運轉至卻邪鋒刃。
薛煴煴見狀也將微薄如蠶翼的靈力引導至木簪頂端。
薛煴煴躍身,作勢弓步上刺,散發成綹的兵士舉刀格擋。
薛煴煴方才一招乃是虛招,她轉動腰身,木簪空中劃半弧,右手翻腕猛力側刺,一擊洞穿那兵士面部,又快速刺出一簪,血液噴湧四濺。
張重光刀起刀落間一個個羯兵倒下,手中卻邪的血槽,流漫著淡薄的銀色光華,每次沾染鮮血便隱隱嗡嚀一聲。
自晉末亂世起,中原罹亂,饑餒頻仍,兵燹之禍,殞斃者眾多,裡閭殘破凋敝,死亡枕席。
張重光感到自己體內靈力迅速流散,待靈力耗盡之際,便再也揮舞不動卻邪了。
卻邪似是與他心意相通,急不可耐地進行無盡殺戮,在倒下前以殺止殺。
壯士憤兮,斷絕天維。
北鬥戾兮,太山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