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靜無波的灌木叢裡,無形的身影晃動,帶動著四周的風卷向八方。
此刻,天幕之上,日月退避,濃雲隱動間,不時掠過一兩道龐大的身影,驚擾這一方雲海。
隱匿行蹤的陣法早已布下,用以干擾感知的幻術也在悄然中不斷加深,而那上千數的殘神也在默契地退讓,遠離這出入口處。
然而,它們的默契僅限於暫時避讓。
不同於它們在妖猴慧前的異口同聲,它們各有不同的看法,根本不會像那些盲目的小妖獸只知道一味聽從領頭羊的指揮。
比起那妖猴慧與淵賜,大多數的殘神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是故,沒能看到妖猴慧所謂的支援,它們也沒多意外。
它們需要的,不過是妖猴一族的表態。
它們就是要逼迫那妖猴一族站在自己這一邊。
不過,這看似異常平靜的時刻,暗地裡卻是無數殘神在悄然以神念交流。
“我等此番能有多少把握將此人拿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等還奈何不了一個人族?”
“就算是當年的仙門弟子在這東茫之地,照樣也得自認倒霉,逃不過一死!”
驟然間,四周沉悶的氣氛松懈不少,灼熱的期待在它們心中燃放。
只是,這時候依舊是有不合群的神念傳出。
“那人族一定會出現嗎?”
“據先前表現的種種來看,此人非同小可,恐是早知我等埋伏於此。”
“此行怕是有詐!”
就在這時,這道神念的主人悄然露出原形,正是一頭碩大的飛鼠。
它背繡山海圖,手攜朱玉,小小的眼睛閃爍金芒,說不出的狡詐。
驟然間,無數道視線掃了過來。
只見,它鼻子一動,抓了一把胡子,咧嘴笑了聲。
“老子不陪你們瞎鬧了,小命要緊!”
說罷,這飛鼠身後羽翼一展,在無數道視線中似要衝向天際。
只是在那下一刻,它掉頭鑽入了地底。
一時間,四下愈發寂靜,落針可聞。
直到片刻之後,遙遠之處傳來一聲驚呼。
“你們這些老匹夫!你們把自己的後路也鎖死了嗎?”
飛鼠鑽出地面,嗖的一聲,再次隱匿身形,混入灌木叢中。
而它這一番話落入不少尚未知情的殘神耳中,卻是猶如一道驚雷,炸開鍋般掀起一陣波瀾。
是誰將封鎖天地的陣法改了主體?
要知道它們先前合力布下的陣法,作用不過是困住此方天地間的人族而已。
原本,這對於它們這些存在而言,不過是如同虛設。
而這一刻,看到那臨陣脫逃失敗的飛鼠,不少殘神心頭一緊。
這分明是必勝之局,偏生驚湧出無端的恐懼。
在這詭異的氛圍中,時間嘀嗒流轉,不知是誰的神念傳來一句,他來了。
霎時間,原本有所顧慮的殘神,這一刻也是全神貫注,不容半點差錯發生。
這一刻,無數視線一齊匯聚在那如幻般崩塌破裂的出入口。
在那通往廢墟的大道上,一道身影愈發凝實。
……
在這神墟路徑之上,崩塌的空間牽扯著附近的一切。
這原本微弱的牽扯之力,在這時刻卻令薑雲明險些一個踉蹌墜入其中一道裂縫中。
他的體力早已透支到了極限,隕落之息化作的黑色紋路將他包裹,看不出原先的半點清秀面貌。
離著那出口處,還剩下最後一小段距離。
遙望中,他亦能感知到外界潛藏的殺意。
他無聲輕笑,顫著手抽出長劍,邁步繼續上前時,忽的回頭看向了那身後的路徑,又望向了四周飄浮的無數霧團。
他輕聲道:“多謝了。”
並不是所有的殘神都是窮凶極惡,它們當中不少有類似紫煙霞、玄龜一類的存在。
他這一聲謝,並不是隻對玄龜。
在這一路上,他能感知到不少散發著善意的氣息。
它們沒有露面,但他知道它們也在以自己微不足道的形式,無聲地勸著自己不要前往。
沉吟片刻,他深呼口氣,握緊長劍,手腕一轉,劍鋒指向路徑。
血光閃爍之間,劍刃浮動,在這路徑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隨後,他重新收好長劍,轉身面向那空無一物的後方,作揖笑言一句。
“薑某以此為禮,在此謝過諸位的不殺之恩。”
言罷,他毅然轉身,繼續在那路徑上前行。
在臨近出口那一刻,他忽的一笑,周身氣息驟然一變。
至邪的黑焰徒然升起,不同於以往,這一次它燃燒的是他自身的一切!
這便是萬靈焚天訣的另一個用法。
通常情況下,邪靈一族陷入絕境,走投無路,會選擇焚燒自身而換取超越原本的至純力量。
這一做法,邪靈稱其為燃命搏天。
但絕大多數的生靈,將這一做法稱為邪魔解體。
但不同於真正的燃命搏天,薑雲明仍是護住了心脈之處,邪火蔓延並沒有牽連心脈。
修有神法的分神融入他心脈當中,以神法坐鎮此處,壓製著企圖邁入其中的邪火。
隻留下少數避無可避的隕落之息,依舊是纏繞在他心脈之中,難以剔除。
但此刻,絕對多數的隕落之息亦是隨同血肉,在這邪焰當中焚燒,化作至純的力量。
薑雲明又一次拔出長劍,毅然走出去,走入那虛構的無損空間當中,迎上那恭候多時的諸多目光。
他淡然一笑,帶著戲謔之意。
“諸位躲起來作甚?”
“薑某腿腳不便,路上耗了些許時辰,沒讓諸位久等吧。”
這染笑的聲音隨之回蕩在這一片早已被封鎖的天地間,驚得不少殘神身影晃動,少數殘神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那退路似乎早已被人斬斷。
一聲怒喝打破此刻的氛圍,隨之而來的,還有滔天的火海潑向薑雲明所在的地方。
“速速交出神法!”
話音剛落,驚雷響起,亦是朝著薑雲明襲去。
與此同時,數十道身影砰然撞來,地動山搖之間,風塵滾滾,血霧翻湧!
只見那血劍一蕩,劃開那火海後,又迎著那雷光斬去。
薑雲明從容不迫,揮劍的同時,亦在小心回避四周撞來的各類身影。
它們隱匿了大半身形,但他依舊能感知到它們的具體方位。
他眼中紫意點燃,與那邪火一同交織,甚是不凡。
只是,此番的避讓不太管用,在那無數道身影一齊衝來後,一聲巨響下,他的身影如同破球被拋向遠方。
看到這一幕,無數殘神欣喜若狂。
人族小兒,不過如此!
潛藏在暗中的淵賜亦是大喜,它揮手下令,無數黑蛇湧現,一齊衝向薑雲明即將落地的方位。
像是怕其他存在搶先,無數殘神也一同出動,各種術法五花八門,交雜之間,各種碰撞聲發出。
薑雲明還未能倒地,便被十幾道風刃撞上,一時間血肉模糊,血焰高漲,不滅不休。
他顫著站穩,抬手一揮,又一次握住了長劍,依舊在笑。
“諸位就這點本事?”
長劍舞動之間,斬落十幾道身影。
砰!
血花四濺之間,一道人影閃動。
無數聲音摻雜,表達著相同的意思。
“人族小兒你就只會躲嗎?”
“你逃不出這方天地!認命吧,速速交出神族之法!”
聲音愈演愈烈,隨著薑雲明沉悶地吐血,變得更為囂張。
他的身影愈發消瘦,長劍嗜血,舞動之間,竟是令無數殘神體內的血液一同沸騰。
只是,他依舊沒有展現出那印象中的強悍一面。
這一點讓不少殘神心生疑惑。
淵賜在暗中觀察,亦是發現了其中的蹊蹺。
這人族似乎真的在想方設法的逃脫此地!
那點燃在他身上的邪火透著古怪,像極了那些搏命的邪靈不要命的燃燒生命。
而他卻在浪費時間,一直遊走在這片被封鎖的天地四周。
“他在試探大陣邊緣!”
淵賜心頭一震,它皺眉片刻,揮手間,毒霧湧動,朝著這片天地邊緣地帶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留意到這一幕的還有妖猴慧。
它依舊是站在那列車上,遙望著遠方發生的一切,眸子半眯著,嘀咕一句。
“他不應是逃。”
半晌,妖猴慧抬手間,一張宣紙浮空。
宣紙之內,空無一物。
下一刻,它劃破指尖,血珠為墨,在那宣紙上點下。
幾個呼吸間,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現其上。
它徒然笑了聲,“或許此刻並非最好的取代時機。”
說罷,它又一揮手散去宣紙,又一次望向那葬月河北岸,想著另一件事情。
而這時,一道傳音符閃爍浮現。
“慧,照先前所說,待那一眾殘神折損半數,即刻出手誅殺此人!”
“別打你那點小心思,這人族必死,不可取代!”
聞聲,妖猴慧神情微動,它忽的一笑,低聲應是。
“慧聽令,還望亭軍長多在師尊面前美言幾句。”
垂眸間,妖猴慧眼中殺意閃爍,再一抬頭,又是神情自若,從容不迫。
下一刻,妖猴慧取出古鏡,靈力注入其中。
斑駁的鏡面驟然一變,浮現出葬月河北岸此刻的情景。
不同於尋常的遠景投影,這一鏡面浮現的景象上,有無數銀線牽扯其中。
妖猴慧低聲道,“瞧著好像那人族活不了太久,邪靈焚命,至多不多半日。”
說著,它看向了天幕,又笑了聲,“再等一會,或許好戲還沒真正開始。”
……
另一頭,紫煙霞通過令牌降臨在雨茫荒林附近,跌落在一處草叢當中。
遙聞葬月河方向傳來的動靜,紫煙霞一陣心驚膽戰,垂眸看著風,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緣笙垂著腦袋,湊到風的臉邊,小心候著,不敢亂動。
它時不時瞥一眼那血光湧動的遠方,小聲地嗚叫一聲。
然而,它們並沒有能茫然太久。
不過是半個時辰,風已然清醒。
她瞥了一眼紫煙霞與紅緣笙,漠然的神情看得兩隻狐狸身子一顫,不敢與她對視。
“攔不住?”
那冰冷的聲音徘徊在紫煙霞和紅緣笙的腦海裡,迫使她們低著頭根本不敢出聲。
半晌,風起身看向那葬月河的方向,冷笑一聲。
“僅此一次。”
她敢保證他沒有下次機會了。
這時,紫煙霞顫著手,忍不住說道:“他怕是有別的打算。”
風忽的一笑,“他嫌我衝動,可他自己呢?”
驟然間,她的臉色冷了下來。
一時間,紫煙霞和紅緣笙啞然無聲。
她們聽得出這話裡的怒氣,生怕這怒火牽連到自己身上。
……
與此同時,葬月河北岸,那原本泥濘不堪的地面上,鮮血粘稠,若有若無的陣法波動在其中閃爍。
無數龐然大物在追逐一道身影,繞著這一方天地周旋,驚擾八方野獸,就連飛鳥也不敢靠近這一片區域。
“你要死了!”一頭殘神咆哮一聲,它被一劍切斷左臂,面色猙獰。
正在它前方的是愈發消瘦的薑雲明。
他握著血劍,身上的血嘀嗒流落, 血珠剛流出體表又被血焰點燃。
他的白骨早已暴露在外,一如最初應對殘神那般狼狽不堪。
數不清的術法從未消停,一道又一道落在他的四周,或多或少都有所波及到他。
他的視野早已模糊,料是魔瞳再強,在啟靈境發揮也是有限,更不用說他的體力早已消耗大半。
在與這無數殘神廝殺逃竄中,燃命換來的靈力與體力也快耗盡了。
他算著時間與范圍,在那十幾道火球飛來時,怒喝一聲,一躍而起。
長劍如虹,一斬而落。
這一劍,沒能斬下任何一頭殘神。
但這一劍落下,地面上散落的血液沸騰,悄然之中布置的一道殺陣驟然啟動。
這一刻,無端的恐懼突然湧現在每一頭殘神的心神。
它們手上的術法一滯,下意識地看向那躍至空中的薑雲明。
只見,那人族將血劍一橫,漠然開口。
“以陣化式,此為殺陣。”
長劍再次揮出,挑動這四周湧現的血光翻滾。
頃刻間,無數道血刃凝聚而成。
只聽,又一聲徘徊在空中不散。
“殺陣,斬神一瞬。”
話音一落,血刃飛舞,瞬息之間,暴露在此方天地間的一切殘神,盡數殞命。
血花在這一片土地上盛放,澆淋出這一方沃土,濃重的腥味刺激著仍然沒能回神的諸多殘神。
它們始終保持著警惕,沒能暴露半點身形。
這一刻,它們見證了這一驚駭的瞬間。
霎時間,寒意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