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鳳傳奇之紫竹林篇 第101章 0裡流雪

‘我們找了那麼久都沒有找到神秀！你說，他會不會自己逃出去了?’易無憂放下酒杓，從火坑邊站起，走到窗邊，打開一指寬的空隙，睜大眼睛:‘我就說聲音變了，原來是煙火！’

顧宗義走到易無憂身後，同樣望向窗外。

易無憂索性托腮，趴坐窗邊，對著房外上空的五彩流光，喃喃道:‘呵，跟那晚的一樣......’她想起上一個夏夜，在龍門橋上的煙火，口中似乎又嚐到那甜甜的酒釀。不知百裡巷的同學如何......還有老師......七郎，應該沒有讓他為難吧......

顧宗義也想起百裡巷:‘不一樣。這不是安了好心的煙火！這是要擾亂人心，讓敵不得入睡。’

腦袋有點迷糊的他後悔今晚不該吃酒。阿真房中的酒渾濁醇烈，帶著槐花香，竟十分順口。

易無憂微微側身，瞄了他一眼道:‘你啊，真掃興！’

‘你倒是不怕。’顧宗義不知褒貶地道:‘龍潭虎穴，也能看出美景?’

‘怕什麼?’

顧宗義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粉面染上一抹桃花般的紅暈。

‘笑什麼?’易無憂繼續納悶。

顧宗義似乎真的喝醉，笑的更加厲害:‘哈哈哈哈.....’

易無憂雙頰一熱，不耐煩地道:‘快說！’

顧宗義抹了一下眼角，回到暖暖的火堆旁:‘我只是覺得，你說的對。’

‘我說什麼了?’

‘是啊，怕什麼！’顧宗義往地上草蓆一躺，枕著雙手，閉眼享受兩月以來最舒服的‘床’。

易無憂打量同伴片刻，忽然莞爾:‘宗義，你醉了?’

‘若能一醉......’顧宗義慨然道:‘就太好了......’

*

不眛親手埋葬傅春玉的屍體。把土踩平，方有虛脫之感，一個踉蹌，身後一道黑影扶住了他。

他扭頭一看。空中的煙火一亮，少年柔和憂鬱的五官，在黑暗中清晰片刻。

不眛一時出神，少年何時來到自己身邊?而且，他何時已比自己高大?

‘你來的正好，為她超渡吧！’他嘆道。

少年竟是神秀。他聽話地盤坐一處微微拱起的山石上，合掌誦道:‘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

天上，煙火隆隆，眩目震耳。地下，菩提聲聲，澄心靜神。

‘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嘆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在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聞訊世尊......’

*

翌日。竦關外，被白雪覆蓋的平原，在曙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青紫色。

烽燧已燃三日，天邊終於出現回應的黑色烽煙！

南宮夢蓮帶領的勝澤軍，藏行匿影，不出主力，隻先聲奪人。頭一日的炮火轟城，後數日的煙火擾神，已令不眛頭昏腦脹，焦躁欲狂。四更時分，煙火停歇，他才堪堪合眼。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屬下叫醒，不由破口大罵。

屬下被踹了一腳，忙把城外的光景告訴他。

他聞言衝上城樓，瞧見遠方的煙霧和黑影，立時振奮:‘哈哈，他們來了！傳令！全軍出擊！’

四縣僅餘的軍隊，終於出現！萬餘騎兵，從河間平原的東面，搖旗吶喊，衝向平原咽喉-竦關！

與此同時，不眛命令城門大開。兩千精甲鐵馬，呼嘯而出，迎向城外的紫色大纛！

河間平原上的巨網要收起，擒獲獵物！

千裡雪原，萬馬奔騰，風雲為之湧動，山川為之震盪！

不眛在城樓上，興奮地看著鐵騎前後夾擊，衝進敵營，翕忽踏平勝澤軍的一座座帳篷！

他血脈賁張，幾幾昏厥！腳下傳來的振動越發劇烈，他縱情大笑:‘費盡心思，引君上鉤，卻沒想到你自己跑來送死！南宮鬱，我的南宮大將軍啊！快和你的機關師，葬身此地吧！’

他的話音剛落，先是地面，然後是牆壁，最後連屋頂也開始搖盪！

那種震盪，有些怪異，不似從前方的混戰傳來，而是從後方傳來?

不眛不解地望向身後.......

*

阿真從搖晃的床上彈起，失措喊道:‘啊～～地在動，地在動！阿母說，要去躲起來！’

火坑裡的釜‘哐當’一聲，裡面的溫酒，一半灑落灰燼，一半濺醒顧宗義。

易無憂也被吵醒，搓著眼睛道:‘阿真，不是地震，只是打戰的聲音。’

‘好像......真的是地震！’顧宗義突然道。

易無憂一愣，阿真高大的身影已來到跟前。轉眼間，她和顧宗義，如同第一次見他那般，被他拉著往外衝去，腳尖幾乎不沾地！

房外已天地變色！天際傳來雷聲，由遠及近，夾帶狂飆而來，飛沙走石！阿真說的不錯，整個地面都在抖動！

真是地震?易無憂暗驚。她身子半斜，跌跌撞撞地跟在阿真身後，在軍營中橫衝直撞！走到一處十字路口中，眼前景象，嚇得她腳步一停，倒吸一口氣！

‘嘶～～’她怔住在路中，袖子被仍在奔走的阿真扯斷。

她的面前，百步外，黑色的泥石洪流，如嗜血猛獸，拔樹撼山，咆哮奔瀉！一路摧毀營房器物，吞噬碎片，且愈發壯大！更驚人的是，洪流後面，滔天滾雪，磅礴之勢，滅頂而來！巨大雪浪，摧枯拉朽，把泥石洪流殘留下來的所有，一一席捲！

這不是地震，是雪石崩褫！

關內兩側的雪峰塌了！

積雪滑落谷中，在狹窄的空間撞擊，形成巨浪，湧向唯一出口-開闊的河間平原！

不易宮的山峰也曾出現類似的場景，可威力從未如此巨大。驚呆了的易無憂立在原地，眼看就要被淹沒！

‘喂，阿母說，要躲起來！’阿真發現易無憂沒跟上來，竟拉著顧宗義，又跑了回來。大吼一聲後，抓起易無憂整個人，扛著繼續向前衝！

三人，在阿真的帶領下，往一處山上跑！

此山雖較為平緩，但頂端也有皚皚白雪。一路上，山坡已有砂石滾落，雪崩在即。

顧宗義不由大急，正要甩開阿真，卻發現阿真已用內力箍緊自己的手腕，一時掙脫不得。

阿真帶著兩人，衝過土石流，來到一處山腰凹處，走進一片及腰野草，粗魯地把兩人扔進一個隱密的石洞中！

顧宗義和易無憂雙雙撞上石壁，肩膀劇烈發痛！片刻後，兩人坐直身子，打量身處的山穴。

石窟不算寬敞，不能站立，卻能容五人坐下。洞口三尺高，兩尺餘寬。一般成人，需縮小身子才能進去。阿真身長肩厚，異於常人，此刻正趴在洞口，把身子橫了又側，卻只能勉強把頭伸進洞。阿真一臉疑惑:以前自己和阿母都能進去。那時候，阿母明明比自己的個頭還要大啊！

他不明白自己已經長大，試了又試，一直不停。

易無憂心頭一沉，拔出朝霞寶劍:‘阿真，你先退出去，我把洞口鑿大，你就可以進來了！’

阿真點頭，站起來，向後邁了半步。就在此時，一塊山石從高處砸來，‘噗’的一聲悶響，正中他的天靈！只見他的大腦袋，軟軟地往一邊耷拉，身子直直向後！倒下之際，山上雪浪洶湧而至，將一切覆蓋！洞口頓時只有白茫茫，嘩啦啦的一片！

易無憂一驚，無意識地衝向洞外，抓向阿真。

顧宗義知道一切皆已太遲，連忙攬著她的腰，把她拉回，死死抱住！

‘阿真～～’

易無憂嘶吼著，掙扎了兩下，最後癱軟在顧宗義胸前，淚水濡透兩人衣襟。

顧宗義看著洞外傾瀉不止的白色怒濤，耳朵被四面的雷電之音，刺得隱隱作痛。一向沈穩的他此刻也背脊發麻，眼角濕潤。面對天地之威，首次感受人之渺小，自己的渺小！

竦關被鋪天蓋地的雪浪淹沒的一刻，不眛隻覺如夢如幻。直到被滾雪撞下城樓，身體沉入深淵，方大夢初醒！這不是噩夢！

耳邊盡是鬼哭神嚎，有人，也有馬！四周不斷閃過一張張瀕臨死亡的面孔，張牙舞爪，卻蒼白無助！一個個沉浮洪波中，掙扎著往上爬，卻又倏忽消失在無盡的白色中，不復再見！

沒頂之際，上空忽然出現一隻大鳥！它展翅俯衝而下，伸出爪子，將他從雪流中抓出！

‘大鳥’將不眛挾在腋下，在流動的雪上連連跳躍，僅僅落腳片刻於洪流中的殘木碎石，兔起鶻落，跨過雪流，往旁側的山陵‘飛’去！

就快到達一處高地之際，‘大鳥’已大汗淋淋，下盤一時不穩，正巧被一個波濤撞上！

‘大鳥’最後一次展翅，將不眛的身體護住。頃刻，雙雙沒入雪中......

*

地上的動靜一停，南宮夢蓮與其他勝澤軍，打開地穴的門，用特製的鏟子，快速撥開還未變硬的雪層，一個個從積雪中走出來。

舉目千裡，寂靜無聲。白霜天地，正陽當頭，卻隻覺森寒。

雪崩翕忽而過，人馬活埋，萬餘生靈不再。

南宮夢蓮和兩百多名機關師，邁步往西邊的峽谷走去。一路上，見到雪中有活人，便毫不手軟地揮刀砍下。來到山峰口，副將高信舉起紫色大旗，深深插入雪中！上面的紅芍白鹿，在雪光照耀下，栩栩如生！

計成！南宮夢蓮和眾將士，站在旗下，擊掌慶賀，相視而笑。

一隻白鴿，飛出河間平原，直往大同府。

*

簡州太守郭興文，年過六旬，身材高瘦，清俊文雅。看到來信，寫到:-

‘竦關之衝，已通，犁庭掃穴，宜速！’

又驚又喜，與麾下一名姓甘的長史，道:‘南宮夢蓮這計，聲東擊西，直搗黃龍，已奏效！吃心上人多年負固不悛，如今顧著保住汲水，卻失掉竦關！他的山西門戶已然大開！自己落得囿於翠雲關，苟延殘喘之果！真乃大快人心！’

甘長史讚歎:‘南宮將軍，果然不負大將軍之名！不知將軍的下一步為何?’

郭興文目光堅定地道:‘我從濟北，調集五萬府兵人馬，與他會合。我倆共奔竦關，收復淪落邪教的山西三郡十縣五十一鄉！’

‘是，可如此一來......削弱濟北戰力，麗水恐難以奪回。’甘長史擔心道:‘濟北戰事焦灼，其實能調的兵不多。再說，五萬兵馬去山西，可夠?再延戰線，不怕兩頭皆失?’

‘呵呵，夢蓮說的對，山西一馬平川，防守不便，我們只需凝集大軍，合成芒刃，逐一擊破！五萬府兵加上肅毒軍，綽綽有餘。而我們佔據竦關，招搖教留在在河間平原， 濟北的勢力，便成孤軍。我們奪回麗水，不過遲早而已！’

甘長史不由心下驚呼，此時方明白‘夏蓮’殺伐決斷，不惜以肅毒軍為餌，一心拿下竦關的用意。

原來，郭興文和幕僚一直都知道竦關的重要，也曾發兵，但幾次的有去無回，便再不敢涉險。此次南宮夢蓮攻下竦關，不過適度的結合了天時，地利，人和，還有幾分郭興文欠缺的冒險犯難。

*

七日後，郭興文領軍，快馬來到汲郡。把當地能徵的兵和馬，都收集了，立即趕赴河間平原，與南下的濟北軍，會合，開往竦關。

原本被南宮夢蓮留下守汲郡，負責後勤的數百肅毒軍將士也被帶上，其中一位是顧宗仁。

‘恭喜郭太守！’

顧宗仁策馬到郭興文身旁，拱手道:‘得南宮將軍相助，邪教隕滅，指日可待！大憂不日消除，太守揚眉吐氣，當可喜可賀！’

郭興文知道對方出身四大世家，乃重臣，戶部侍郎顧映月的嫡長，日後的赤湖之主，不免對其客氣三分，笑道:‘承顧公子貴言。’

‘困擾簡州多年的毒瘤，南宮將軍一到，藥到病除，立竿見影。軍報道，南宮將軍近日要趕往翠雲關，親自拿下吃心上人的人頭，再回竦關和太守會合。如此大功，無人能比啊！紫華庭，定會對南宮將軍大大嘉獎。呵呵，冥靈侯已有大將軍之名，不知這次聖上，會封其何等美名?郭太守，你認為呢?’顧宗仁假裝好奇道。平日溫文爾雅的臉上，掠過一絲陰暗。

郭興文聞言，嘴角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