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鳳傳奇之紫竹林篇 第102章 父子交心

在榻上養傷的吃心上人，聽到竦關陡然在河間平原消失不見，疑似遭到機關師的暗算，臉上的灼傷，彷彿再次著火！肅毒軍已在此地攻城三日，翠雲關雖有山勢高牆之利，但在炸藥如雨的襲擊下，岌岌可危！本以為傅春玉會帶來援軍，可傳來的消，息竟是竦關和僅存的援軍，一夕潰散?！左，右護法不知所蹤！

‘把藥分下去！’吃心上人眼神迷離，摸著斷腿，壓下喉嚨的一口血:‘打開城門！’

天要滅我，那就讓所有人陪葬！

招搖教大軍出城，湧向肅毒軍。此情此景，宛如烽火關再現。

不過，對面的金海烏，以及肅毒軍眾將，很快便發現不尋常。

敵軍先鋒，個個臉露惶恐，慌不擇路，不像迎敵，更像逃命！細看之下，他們竟不惜相互踐踏！他們的身後難道有妖物......?

‘壯我招搖，萬界逍遙，長生不老，穆天野道！’

人潮中傳來野獸般的嗥叫。

越來越多的招搖教軍出現，但後來之人眼目無光，涕唾流沫，力大無窮，狀若惡鬼，不分敵我，嗜血廝殺！

峽谷漸漸升起血霧。

是逍遙散在作祟！熟悉的場景，久違的恐怖記憶湧來，激得女將胸口漲痛，牙齒咯咯發顫！她舉起大刀，毫無顧忌地衝向敵軍！

肅毒軍中，許多人與她不同，並未見過逍遙散發作。饒是身手了得的吳大安，看到人被活生生地撕咬，滿身火焰的人仍不斷衝殺，滿地破腹流腸，震耳號哭，也心生畏懼，雙足不聽使喚地退卻。一時之間，肅毒軍也紛紜雜遝，不少人也將同胞踩於腳下！

主帥金海烏縱然擊鼓如雷，鼓動士氣，卻無濟於事。在招搖教教眾發狂的衝擊下，肅毒軍的陣型逐漸潰散！

兩軍混戰，天昏地暗！

*

翠雲關外，某處山腰。

樵夫打扮的吃心上人，在白楊林的掩護下，遙望谷底的殺戮，露出猙獰笑容。半餉，他拄著拐杖，拖著瘸腿，慢慢向林中深處走去。

雖然每步都令他傷口撕裂，氣喘如牛，但留得青山在，依舊有柴燒。眼下他必須離開，藏身養傷，再圖霸業。

烽火山脈的西面，臨近河間平原的一處高峰，有一條鮮為人知的鳥徑，可直達山西。自己在翠雲關休息幾日，內力恢復四成，此時可攀爬上去，回到山西本營。

就在他看路時，前方山道傳來馬蹄聲。他抬頭一瞥，不由大驚！

一群穿著紅色戎裝的大漢，迎面而來。是一隊紫策軍！

禍不單行！吃心上人雖然內心焦急，卻緩緩地挨著道旁的山石上，垂頭讓路，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一把毒粉。

這隊紫策軍，細看不足十人，果然以為他只是村野樵夫，策馬而過。他頓時鬆了一口氣，站起來正要繼續趕路。身後傳來一聲:‘老人家！’

吃心上人不得不回頭。只見一名捲髮的紫策軍官跳下馬，走了過來。挺拔的身軀，在吃心上人五步前一停，端詳著他。其他的幾個紫策軍則在遠處觀望。

‘老人家臉上的傷口在流血。我有藥膏，給！’捲髮軍官把一個小盒子，扔向吃心上人。

盒子穿過山風，呼呼而來，若是不接，就要打到臉上！

吃心上人下意識地揮袖一擋。揮出去的手臂，卻遽然傳來劇痛！

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臂，正是那隻握著毒粉的手，手肘以下的部位，‘噗’的一聲掉落地上！未及反應，胸口又是一堵，倏忽間，已被踢翻！

捲髮軍官踏上吃心上人的胸口，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黑色長刀。刀柄突兀的吊著一個繡著蓮花的香囊。他一言不發，舉刀輕輕一撥，挑斷了吃心上人的另一隻，拿著拐杖的手！再來一個半月迴旋，刀鋒滑向老人的咽喉！

‘娘的，你是誰?！’突然的斷肢，令吃心上人痛得理智漸失，咆哮道:‘殘害一位受了重傷的老人，算什麼英雄?！’

陰森的黑色刀尖，堪堪停在咽喉的一寸之上。軍官低頭睥睨腳下的人，冷笑道:‘我不是英雄，敝姓南宮，名鬱。你也不是一般的老人。吃心上人，幸會了！’

吃心上人臉上的肌肉，開始不自主地抽蓄:‘你說什麼......我，我只是一個山中打柴的，身上也沒有財物！’

‘吃心上人，俗名宋謐，宋文靜。’南宮夢蓮加重腳力:‘還不承認?我就繼續......’

吃心上人斷筋殘肢，血流不止，痛楚難堪，終不勝折磨:‘你如何，認出我......’

‘雖然你半張臉被燒，又喬裝打扮，可好巧不巧，我的一位好友最近有幸與你切磋。他是個書呆子，人很記仇，曾寫信，向我钜細靡遺地描述過你的樣貌。方才經過你身邊，我嗅出你身上的蠱臭，認出你的桂木拐杖。而我的同伴中，正好也有見過你的人。她也證實了我的想法。對了，我的那位好友還說，你帶走了我的三個孩兒。我才留意到，你背上的刀，雖然裹得嚴實，但露出的刀柄，好像就是犬子的那把！’

吃心上人忙道:‘對，你的兒女都在我手上！放了我，我便告訴你，他們在哪，若不然......’

南宮夢蓮臉色一沉，揚臂一揮‘黃泉’！

吃心上人未及說完，頸脖即被斬斷！頭顱滾下山坡！

南宮夢蓮迅速抬腳，踩住頭顱，將它踢回吃心老人的屍身旁，取走‘半把黃泉’後，就地焚燒。

忙完一切，不過一盞茶的光陰。他走回隊伍，對一位男裝少女，笑道:‘多虧瑤兒，幫我認出老怪物！你啊，再立大功！’

易無憂目睹招搖教教主被如此輕易地‘打發’，正在發呆，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一旁的顧宗義盯著不遠處的火堆，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幾日前，兩人在竦關的山洞，逃過雪崩，過了一晚，扒開並不厚重的雪層，即遇到在山下，正在鏟雪的兩百勝澤軍。令他們喜出望外的是，肅毒軍的主帥，南宮夢蓮竟也在此地！

看到兩位身穿招搖教軍服的少年走下山，南宮夢蓮初時以為是餘孽，舉刀迎上，來到近處，方卻知是試劍臺上見過的侄輩，訝異不已。

易，顧兩人解釋為何身在此間，順便把偷到的逍遙散地圖，交給南宮夢蓮。

南宮夢蓮仔細檢查後，不由大喜:‘你們立了大功一件！跟我走吧！我正要去會會那個老怪物！’說著一頓，唏噓道:‘希望到時候，我們會見到琦兒他們......’

聽到南宮夢蓮也要去找南宮化羽兄妹，顧，易兩人安慰不已，欣然答應同行。

當時，南宮夢蓮已傳信大同府，告知戰況，隨即留下高信等大部分的勝澤軍，清理守備竦關，等候郭興文的大軍。他自己則隻領走幾位機關師，與兩位少年，共同趕赴烽火關。

他的計畫中，金海烏帶領的肅毒軍在烽火關，作為誘餌，面對的血戰定異常艱苦，所以一拿下竦關，自己必須迴轉。就算帶去的援軍杯水車薪，但大帥回歸，定能大振肅毒軍的士氣！

只是他沒料到，肅毒軍已攻下烽火關，把招搖教逼到上遊的翠雲關，而自己則在翠雲關外的山道，遇到宿敵之首。

‘南宮將軍，你殺了老怪物，是不想知道化羽他們在哪嗎?！’易無憂醞釀半日，忍不住道。

南宮夢蓮聽出少女的責備之意，由此想起自己那個‘保全大局，犧牲小我’的決定，立時眼露痛楚，夢囈般道:‘是啊，都是我的錯……’說著，也不多作解釋，只是繼續趕路，且越走越快。

‘南宮將軍，你還沒說為什麼......’易無憂正要追問。

顧宗義本來正在琢磨‘夏蓮’如何運用黃泉，使出兩計看似無力，卻風馳電逝的殺著，見狀忙上前，阻止好友道:‘這難道還不明顯嗎?吃心上人若真將化羽他們藏起來了，當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冥靈侯時，就不會繼續假裝樵夫，企圖矇混過關。他繼續假扮他人，又是在荒山獨自逃亡，不正因為窮途末路?冥靈侯是看穿了他的把戲，才將人殺了！還有一個原因，那人滿身是毒，多與他周旋一刻，周圍的人便危險一分！’

易無憂想起自己與老怪物交手，就曾不知不覺地中毒，正是著過老怪物的道，立馬愧道:‘嗯！還是你心思縝密，是我錯怪將軍了！’

*

南宮夢蓮高舉吃心上人的首級，一鼓作氣地衝入戰場時，翠雲關的招搖教已是強弩之末。

那些殘餘的招搖教徒，服散發狂的那些人，已被消滅殆盡，沒有服下毒散仍有一絲清明的人，看見教主首級的一刻，終於不支，跪地投降！

肅毒軍，則見主帥霹靂回歸，軍心大振，爆發致命一擊！

最為慘烈的一場戰鬥結束，雙方竟都有解脫的愉悅。

招搖教只剩兩千俘虜。一萬五肅毒軍，經歷烽火關，翠雲關，如今不足萬人。

汲水和竦關的兩役，肅毒義士，雖然死傷慘重，卻令招搖教大受打擊，群龍無首，各地殘部惶惶不安！

南宮夢蓮命令肅毒軍，在翠雲關休養三日，再行北上，與郭興文會合，討伐山西。

金海烏雙手持兵符，鄭重交還。

南宮夢蓮接回令符，恭敬回禮。此刻中軍帳，只剩他們。

數日不見，兩人相互打量。

‘看你毫髮無損，早知道，我去竦關！’金海烏拍著南宮蒙臉的肩膀，欣慰道:‘你這小子，唉，累死我這副老骨頭了！’

‘建功立業，封侯拜相，沒點傷疤，怎教人信服?’南宮夢蓮打趣，轉而凝重道:‘初試啼聲，已一鳴驚人，肅毒義士，活著的，死去的，將會傳遍紫孝！’

金海烏憶起日前的兇殘鏖戰，長籲一聲。

‘山西五郡十縣八十一鄉，遼遠廣闊！你還需受累，為我練好肅毒軍的馬術。’南宮夢蓮道:‘至少要讓那些新兵崽兒，再遇到招搖教的狂人，不會慌得掉下馬，讓人笑話！對了......’

他拿出一張牛皮地圖:‘金叔叔，你看，這是在竦關找到的。據說是逍遙散的埋藏地點。若能將這些毒藥一併燒毀，將是功德一件！’

‘大郎......’金海烏打斷道:‘先別琢磨戰事了，去看看孩子們吧！’

南宮夢蓮一愣。

*

陽光普照的山坡上，南宮沁和南宮薇正拿著樹枝對打。大哥南宮化羽，坐在一旁指點。

三人除了衣服髒了點，頭髮凌亂些，臉蛋消瘦些，仍朝氣勃勃，彷彿在白虎道的家中。

看到這樣場景的南宮夢蓮，鼻頭一酸。

南宮薇和南宮沁乍看到，父親明甲鮮衣，捲髮飄逸，颯爽邁步上山，頓時尖叫！

‘阿翁～阿翁～！’兩幼子扔下玩物，衝入父親的懷抱中，不覺嚎啕。

長子南宮化羽，緩緩走到父親面前，躬身行禮:‘見過父親！’

南宮夢蓮看著努力忍淚的長子，心頭湧起激動，愧疚，一時說不出話。他放下南宮薇和南宮沁，從腰間取下半把黃泉，正準備將其交還，遲疑片刻，還是把刀扔下，展開雙臂，猛地抱住大兒子！

‘阿，阿翁......’南宮化羽伏在父親的肩膀上，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

一家四口，坐在山坡上，享受片刻冬日暖陽。

南宮夢蓮從懷中拿出幾個乾癟柿脯，分給兒女。

看到父親一邊吃，一邊眼中泛光，南宮化羽忽然明白這並非普通柿脯，齒間的甜軟突然多了一抹苦澀。

分享完柿脯，南宮化羽把自己被挾持的經歷簡略地說了，還告訴父親，吃心上人帶他去過的幾個包括大同府綠珠樓在內的招搖教據點，最後興致盎然地道:‘父親利用煙火大噪，製造雪崩，勝澤軍兩百人，便打敗萬餘敵人！漂亮至極！你是怎麼想到的?’

南宮夢蓮拿樹枝，在地上比劃:‘水，在簡州，尤勝黃金。招搖教的實力得以壯大，皆因它佔據西域兩大流域-麗水和汲水。麗水在北，汲水在南。兩水之間是側鬥狀的河間平原。郭太守一直想從濟北奪回麗水，再拿汲水，想法不錯，但戰線過長，相持不下。只有深入河間平原，拿下位處瓶口的竦關，攻入敵軍後方-山西地界，攔腰斬斷招搖教，讓它首尾失應，方可打破這奪水僵局！所以，我不去增援濟北，而在汲郡，籌策攻奪竦關。簡州流傳一句話，‘以一泥丸，東封竦關，圖王不成，其閉足霸’。我親自勘探，發現古人誠不我欺。竦關確實異常險峻，卻也有隱患:兩側山峰上的積雪。攻關，有兩難。除了天險，還有招搖教密布在河間平原上的防線。於是，我把戰火引向敵方另一腹地-汲水邊的烽火關！敵方定以為我要搶佔汲水，便會從最近的河間調兵，也就是竦關附近的四縣。如此，竦關的防線，便有了空隙。我麾下的勝澤軍人少，行藏皆疾，可利用地理弱點，迅雷奪關！我們兩百人，在竦關城下，支其空帳，佯作大軍。關內的人定舉棋不定，他們猶豫是否出城廝殺之際，我們便趁機，在外面製造雪崩，以及挖好藏身地穴。可我沒想到，吃心上人並沒調走河間四縣所有兵力。那日竦關外，還是來了那麼多援軍......’

‘哼，無論來多少人，結果都隻一個-葬身雪下！’南宮化羽拍手讚道:‘父親威武！’

‘話雖如此，但死了那麼多人......’南宮夢蓮眉頭一擰:‘他.....會不高興吧......’

‘他?’南宮化羽疑道。

‘沒什麼.....’南宮夢蓮恢復以往得意的語氣，看著兒子，笑道:‘你小子竟也懂得利用地理，找到地焰，炸掉敵方後營！金海烏說，烽火關一戰，是你扭轉乾坤！不虧是我的兒子，兒子也威武！’

南宮化羽愣了愣，想起烽火關的經歷，情緒不由複雜，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會成功.....只是想試試，出口惡氣！我發現地焰，就在烽火關內各處挖坑，沒想到此地泥土鬆軟，很快便點起了火！地焰洩漏，相繼爆破，差點炸死自己！想來這一切，皆是天數！’

‘呵呵，連謙虛都學會了，你小子長大了！’南宮夢蓮哈哈一笑，突然又嚴肅起來:‘琦兒，有一件事，父親必須告訴你。’

他抬眸，望向在遠處玩耍的南宮沁和南宮薇，躊躇半日，鼓起勇氣:‘你們落入敵手，我早已知曉。烽火關一役前夕，我明令金海烏，不得受迫，解救人質。這點，你可明白?’

南宮化羽一震。父親的坦誠，讓他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心中猶豫是否自己也應該表白，告訴父親，自己心中也有一愧疚......

‘若非你戮力救出弟妹，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們了！琦兒，謝謝你！’

父親真摯的感謝，南宮化羽十分激動，眼眶發紅，不忍破壞這一刻的父子同心，當下決定，那一件必須說的事，還是暫且押後吧！‘阿翁，其實我一心自救，是因為沐叔叔。’

‘雲鳳?’

‘嗯，我也曾想，玉石俱焚，不讓奸人要挾父親！是沐叔叔！’南宮化羽熱淚道:‘是他打消了我這個念頭。在鹿都，他本來可以殺死老怪物的，可被我阻止了！當時他無奈放走敵人，但有命令我，必須帶弟妹回鹿都，活著的弟妹！’

他看著父親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道:‘紫竹庸民，同心無怨，斷指存腕，任義無反！兼愛交利，大道無擇，死生一諾，長安保國！’

原來如此！南宮夢蓮怔怔地看著兒子，心潮澎湃:‘我的兒??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