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隻虛幻的手從虛空伸出,著金甲銀絲,緩緩探向齊高文腹下丹田。
胸口黑籙微微發燙,冥冥中,他看到天地間一道道絲線交織,意圖封鎖那隻手。
可那隻手還是那般,不緊不慢,仿佛沒有任何阻礙般,輕柔地伸入齊高文體內,將【寒江印月】握於手心。
胸口黑籙愈加燙起來,似乎想要祭出,將那隻手斬下,好似這手所做乃是大不敬的僭越。
他閉緊心神,牢牢控住黑籙。
那手看起來位格不凡,若是因此暴露黑籙,等著自己的結局或許比死還慘。
只是見黑籙異狀,位格怕是比那隻手還高,又到底是何物呢?
他心有疑惑,環顧周遭眾人,除了眼神悲愴,並無異樣,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看到那隻手。
“怎麽回事?”
齊元懷此時醒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他旁邊低沉說道,他的聲音驚醒齊元生。
“謝鳳翥被老祖擊飛,此時應該是死了。”
齊元生收回緊盯那隻手的目光,不敢再看,唯恐露出異樣,輕聲安慰:
“逝者已逝,我們生還的人不能停在當下。”
齊元生說這話,想起龍首山一事後,齊元懷亦曾這樣安慰自己,有種活在夢裡,不太真實的感覺。
“此戰後,還請元懷哥早做打算。”
他看了看身後眾人,除老幼婦孺外,修士只有五人。
那個啟字輩描籙境修士此時正在咯血,也不知能否挺過來,如今謝家能做主的只有一個半殘的齊元懷。
“生弟……”齊元懷聽出話外之音,心中苦痛:“我不是……”
不待齊元懷話說完,他輕聲說道:
“元懷哥,我要入金羽宗。”
齊元懷聽出他此話堅決,頹然低頭,不再言語。
不知從何時起,自己那個愛護族人的族弟變成如今模樣,對他還如往常一般,只是齊家已不在他心中。
齊元生亦是明白齊家此時困頓險境,隻好輕聲安慰:
“待我入金羽宗,各族才不敢打我齊家主意,祁陽峰才能保下來。”
說罷,他運起步訣到半山腰將齊高文所擲靈劍撿起,避開齊元懷目光,再度側目瞄向空中。
只見那手握住青白描籙,已經再度隱入虛空。
“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是人還是什麽?若是人又是何等修士?”
……
龍崖湖上靈舟,婁瑩此刻半靠甲板圍欄,望著西北方向,一身白袍被風吹得作響。
祁陽峰後,地勢大多平坦,故此她於龍崖湖亦能瞧見小半個山尖。
此時一道棺材自虛空浮現,硬生生擠入此片界域,飄轉到靈舟甲板,一隻手從棺材縫隙鑽出,金甲銀絲。
手心攤開,露出青白描籙【寒江印月】。
悠悠聲音從棺材傳出,男女難分,又夾雜金石交擊,喑啞難聽:
“你已築基巔峰,不能再等了。”
婁瑩從這手上接過描籙,放在手心掂量,如同齊高文之死一樣輕飄飄的,仿若沒有重量。
她此刻亦沒有太多思緒,所能想到的也不過是幾十年前的傍晚,隨著齊高文被築基妖獸一路攆到祁陽峰。
那是她第一次到祁陽峰。
她見這山位於北望群山最南面,故而隨口起了個名字——祁陽。
其實那時她本可以不用那般狼狽逃竄,掏出家裡人給的印籙或者隨便一件靈器都能輕松解決那妖獸。
只是當時看齊高文嚇得半死,十分好玩,故意逗樂罷了,本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愛玩也是正常。
她又掂了掂手中描籙,冰涼觸感那麽真切。
“咦,那小子死前往這籙裡種了個道誓。”
聲音再次從棺材裡傳出,那隻手伸出:“我來把這道誓除了。”
棺材中人心中暗想,北望修士太淺薄,真以為道誓乃是萬能。
婁瑩沉默不語,沒有交出描籙,直接將【寒江印月】貼在丹田。
青白描籙沒入丹田,與【刀山劍林】融在一起,兩者本就同源,此刻交匯融洽,已經合二為一。
在她有意控制下,外界不顯異象,唯有一輪明月自她丹田內升起。
黃褐色山峰矗立,又有一輪金日自山頭一側升起,追逐著丹田內那輪銀月,化作金銀兩色流光。
體內靈力自發往丹田匯聚,無須她控制,匯成一條長河大江,環繞山峰流淌。
金日將山峰照得金黃,長河也在月輝下化作銀水汞漿。
此刻銀水環繞金山,上更有金日、銀月環繞追逐,好不神異,如同那日她在龍首山與齊高文一同攜手斬殺蛇妖一般。
此刻【刀山劍林】與【寒江印月】俱已消失,融做靈力。
靈力再度凝聚,取而代之的是【金銀同契】!
本就已經築基巔峰的修為, 此刻再度節節攀升,似乎要直升靈台,被她硬生生按下。
仿佛天地同慶,朵朵蓮花自她腳底蔓延,銀葉而金華,一路填滿龍崖湖,耳邊更有妙音梵聲唱響。
棺材中人再度說話,喑啞聲音難掩喜悅:
“好,好,如此就來得及了,那本《啟明夜晝玄靈秘典》你亦可修行了。”
婁瑩不說話,只是冷眼看著自己與周遭變化。
再度望向祁陽峰,她輕聲開口:
“仙籙呈上,玉宇澄清,我婁瑩承齊高文之籙,庇護齊家百年無恙,若有欺瞞,致天之刑,與罰無賚。”
隨著話音落下,心生感電,道誓已成。
【寒江印月】融入【金銀同契】,那麽其中道誓自該她承受,只是她沒想到,齊高文不逃不避,所求不過齊家百年安穩。
所以,齊高文,你是什麽時候知曉的呢?
她不知是感歎還是遺憾,只能向一片虛無輕輕問道。
棺材中人心中喜悅,眼下道誓發了就發了,若要祛除亦不過多費些心力,婁瑩想任性那就任性些吧。
又暗中掐算,順著漫天絲線推演,齊家無福無災,皆是平庸之輩,這道誓下了更是無所謂了。
婁瑩低下頭,望著剛剛接過描籙的手掌,思緒已經翻飛到初見,那時她二十四歲,齊高文二十三歲。
如今自己將入靈台,齊高文卻已消散於人間。
她抿住嘴唇,化作金銀兩色流光,直直飛向祁陽峰。
既是答應別人的,那就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