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邊,見得兩靈匠已鋪路搭房,修出一小築來,兩人見齊元生,上前行禮:
“敢問是齊大人嗎?”
此二人雖是描籙修為,卻已過花甲之年,憑著手靈匠工藝,得以留在金羽陣峰,跟著陣師後面尋得活計乾。
哪怕齊元生不過納氣,能入金玉一脈成為山門弟子,亦要稱一聲大人的。
更何況他們見此地靈氣濃鬱,風景秀美,儼然算是個寶地,此間主人身份不言而喻,更是要尊敬的。
齊元生見二人面貌衰老,又稱自己齊大人,便知是文龜齡所說靈匠:
“二位久等了,我正是齊元生。”
兩靈匠見他說話並無跋扈之意,放下心來,他們這些無望築基的修士在宗裡生活不易:
“並未久等,煩請齊大人說下需求,我等也好按您所說建造。”
“不必稱大人。”齊元生站立湖邊,看向那小築:“譚邊小築不是你們修建的?”
“確是我等修建,只是大人身邊總得有雜役辦事,那小築是留給雜役住的。”
他聽這兩人執意稱大人,也不阻止,環顧譚邊。
那小築修得極雅致,旁無林蔭覆蓋,更有芝蘭相繞,哪怕是給雜役所住這靈匠也是極為上心的。
自己身懷黑籙,又有一道聞所未聞的符籙【道者反動】,頗多秘密在身,有雜役反是麻煩。
想了想,對這二人說道:
“我住這小築即可,無須再修什麽了。”
“只是…這於…”
一靈匠剛想說什麽,被另一個機靈的拉住:
“如此便遵大人令,只是這小築還需得起一個名字,我等也好回去複命。”
齊元生左右看看,拿出那把修持劍,灌注靈力,自潭水中挑起一長條石頭立於門前。
思來想去,也想不得什麽滿意名字,見這石頭空空,索性說道:
“便叫無名小築吧。”
兩靈匠對視,將這名字記錄在冊:
“若您想設立陣法,可去陣峰尋陣師鋪設,黃陣師是個不錯選擇。”
“謝二位告知。”
打發走靈匠,他進入小築,隨意掏出蒲團盤膝坐下,手中兩枚玉簡熠熠生輝。
靈授殿中,新入宗弟子持令牌,發下道誓後可挑選一法一訣。
他拿出玉簡在手中打轉:
“這《金肌玉膚真解》當真是不敢修啊,同是四持,還是修《水月夢影》保險些。”
“說不得以後尋得後續,直通六持去。”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北望謀劃到金羽,亦不過是從三持到四持。
心知自己大概短時間內尋不得無有隱患的五持功法,所能做的選擇也就這兩門。
他摸了摸胸口黑籙,在那靈授殿中,他冥冥中感覺這黑籙與《水月夢影》更相契合,仿佛有聲音敦促他修行此法。
修士有心生感電的說法,黑籙位格又極高,這才是讓他下定決心修行《水月夢影》的真正原因。
另還有幾門四持功法,他若修習,同樣需要洗氣,還不如《水月夢影》。
此外,若這《金肌玉膚真解》當真如此好轉回《金玉真解》,也不會只有寥寥幾人修得。
考慮其中隱情,倘若修了這《金肌玉膚真解》,又成了並籙那一類子耗材,才是真有冤沒地說去。
《水月夢影》到底還給自己留存高持的希望,兩者只能說半斤八兩,後者說不得還安全些。
這些過腦,他本就是心智堅定之人,至此更不後悔,隨即閱讀玉簡,循著功法運轉體內靈力。
他本就納氣巔峰多時,一身靈力圓潤無比,靈力、符籙借著【道者反動】相互轉換多次,早已駕車就熟。
體內靈力崩散開來,琉璃色靈力緩緩聚結,隱約間描籙已成,刻畫四字:
【霧月迷影】
“什麽,生出第二枚描籙?!”
他自己亦覺驚訝,本以為納氣已生符籙,到描籙應當不會再有描籙了。
可如今再加上【道者反動】,自己便擁有兩枚符籙,之前從未聽說過描籙境有兩道描籙的。
只是不待他驚訝,小築內生出異象,他的意識仿佛被拉入一片幻境。
銀月照耀,江水被映得如同汞漿銀水緩緩流淌,只是他此時卻不再是那江水,而是懸臨於大江之上。
忽地,天地間一聲嗡鳴,風停水止。
懸滯的江水微瀾不起,平息如磨,被頭頂月光照得銀亮發光,他看去,仿若一面鏡子將他映照其中。
他打眼看去,正是自己如今模樣,眉眼柔和,渾身照著銀光。
我?
他心有疑惑,但思維在此刻仿佛靜止,無思、無慮、無想,只能靜靜看著江面變化。
天地此刻停滯,只能通過江面見得頭頂月相變化,新月、蛾眉月、弦月、凸月、滿月,又再度從滿月變回凸月……
不知多少年月過去,他突然恢復神思,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隨後向江面探去。
手、胳膊、半個身子…
待得全部身子浸入水面,他回頭望去,只見得江面銀亮如鏡,上面印著一眉眼柔和的少年,頭頂銀月流轉變化。
與入江前一模一樣。
原來,我在鏡中?
…
他悠然醒轉,屋內異象已經消失,只是自己還沉浸於似夢似幻的景象中,有些懵懂。
到底自己是在鏡外還是鏡中?
甩了甩頭,他內視體內靈力,只見得原本隱隱聚得【霧月迷影】已經崩碎,一大片琉璃色靈力再度聚集。
只是不再是【霧月迷影】,而是另一道看不清晰的符籙。
黑籙?
胸口隱隱發燙,如那個雨夜執持反背一般,他扒開衣服一看。
原先“叛”字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一字體所寫古老篆體。
《庂嵬真解》早已牢牢記於腦中,他識得此字:
幻!譯為虛妄,又做真假之解。
鏡中人也是鏡外人,鏡外人又成鏡中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確是與這幻字相合,那番意象自是有道理的。
他再度揣摩,真假之分與反動、循環似乎也隱有聯系。
不知與【道者反動】是否又有牽連?
胸口黑籙越發燙起來,宛如一塊炙炭又似一團鐵水,但他卻並不覺得痛苦。
心中有所得,不知何時起,《水月夢影》描籙執持匿影藏形已被黑籙生生改變。
至此,描籙功成,執持乘偽行詭。
他輕撫胸口,心思流轉,黑籙,你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