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你不覺得哪裡不對勁嗎?”他靠近女孩輕聲耳語。
“噓!”杜雅清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環顧四周,男人依舊在賣力的攪動那個水井上的轆轤,並沒有注意他們,她才繼續開口:“你應該問,這裡哪裡是對勁的!這裡每個地方都很不對勁好嘛!”
杜雅清神色頗有些冷峻,眼神含著微微的凝重,視線聚集著掃過江小流愈發凝重的臉和一旁呆愣的小孩。
江小流明白她的意思,這裡一切都不對勁,這個孩子只怕是問題更大!
他正想接著開口,男人已經拎著水桶回來了,清澈的井水在桶中蕩漾發出嘩啦的聲響。男人笑著看著三個人:“稍微等一等,燒開就能泡茶了!”
只是,江小流總覺得男人烏黑的眸子似乎始終停留在那個孩子的身上。但是孩子好像渾然未覺,依舊自顧自的發呆,似乎此刻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他只是呆愣的注視著不知道哪裡的一片虛無。
燒水用的是房子門口的一個小灶台,上面放著一把頗為光潔的陶壺,正在陽光中安靜的待在那裡,光芒從它光潔又帶著細砂的表面反射,顯得有些瑩瑩。
男人沉默的坐在灶火前,坐的有些遠,無力的扇著一把蒲扇,爐膛裡的火焰飄搖。
江小流忽然聞到一股子有些腥臭的味道,就像是血液的腥甜在什麽地方發酵的顯得有些惡心而滲人。
男人呵呵笑著,“來了來了!”乾脆的用手直接拎著陶壺就給三個人各泡上一杯茶,綠色的葉片在熱水中緩緩的舒展,淺淡的色澤緩緩浸入茶湯,那股腥臭味似乎更重了。
男人給自己也泡上一杯,然後頗為享受的就喝了起來,似乎水溫剛好,似乎茶葉的味道也已經濃烈。
“你們不喝嗎?不是渴了嗎?”男人呵呵的笑,似乎聲音從他喉嚨中直接往外鑽,“這個茶葉很好喝的!你們嘗嘗!”
杜雅清和江小流沒有喝,孩子更是毫無反應,他們相視一眼,莫名的就懂了彼此的想法,兩個人的想法正不約而同:那就是嘗試提問這裡的細節,不再害怕是不是會引爆問題,照這個趨勢下去,即便他們不去主動引發問題,問題早晚要吞噬他們,把他們也汙染成同樣的一部分。
“大叔,這裡是哪裡啊?”杜雅清眼神示意江小流,讓他閉嘴,自己率先開口。
“哪裡?”男人有些疑惑,盯著杜雅清的臉,似乎很是困惑於她提出的問題,“還能是哪裡?當然是我們的村子啊!”
“我是說,是哪個村子!”杜雅清顯得有些不依不饒,身體微微前傾,顯得有些咄咄逼人。江小流當然明白師姐是什麽意思,他手隱蔽的搭到自己的腰間,時刻準備施展自己最快的那一劍,那尚未來得及命名的一劍。
男人神色冷了下來,眼神閃爍,額前的皮膚開始扭曲,似乎有極大的痛苦開始醞釀。明明是陽光大盛的天氣,門房裡也是光芒洞入,但是卻有一股子難以言明的寒意陡的出現,然後迅速在四周蔓延開來。
“是山前坡嗎?”杜雅清並沒有在意男人的反應,接著開口,“齊昇山呢?”
“我,我不知道!”男人手中的杯子掉落,按著自己的腦袋蹲了下去,似乎那種痛苦愈發深重了。
隨著杯子的落地,那股子腥臭的氣息擴散開來,杜雅清終於分辨清楚那味道是什麽了。她本來早就該分辨出來的,明明那麽熟悉,明明那麽清晰,但是她始終無法承認,她不願意回想,那深深刻在她腦子裡的回憶,她逃離了十年都無法忘卻的夢魘,在此刻被這股腥臭氣息輕而易舉的勾引了出來,就像逃不脫的宿命。
她當然很熟悉,那些在浮滿屍體的江水中浸溺的時間裡,這種鮮血混合屍體腐敗的氣味一直陪著她,幾乎要把她也變成一樣的東西。那種浸入骨髓的味道,她被投到花露池水中許久都難以消弭。
她當然忘不了,那些浮腫可怖的屍體日日夜夜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仿佛在追逐著她的惡犬。
男人眼眸顫抖,原本烏黑澄澈的眸子變得渾濁接著是混著土色的鮮紅,根根血管開始從他的額前暴起,皮膚也變得青白而沒有生機,就像是那些江水中的屍體,只不過,並沒有浮腫,反倒顯得乾癟,活像披著人皮的骷髏。
“為什麽不喝!為什麽要問問題!”聲音顯得嘈雜而嘶啞,像是風乾的老臘肉在架子上左右拍擊。
男人面目猙獰而顯得無措,像是被從睡夢中叫醒的孩子,只不過,在那張乾枯蒼老的青白面孔上,那表情分外可怖。
江小流眼神恍惚,那個男人就那樣活生生的又變回了那個缺了食指的手掌狀態的——屍體,再看不出剛剛的生機和活力,就像那背影挺拔的男人只是男人照進現實的一場幻夢。
男人腐敗的衣服前淋濕了一大片,顯得有些殷紅,那杯滾落地面的茶此刻顯出來本相,那是一杯被稀釋的淡紅色液體,泛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那是一杯血水!
江小流把長淵離鞘寸許,帶著鋒銳的劍氣向前激蕩,男人或者說乾屍枯敗的額發在劍氣中晃蕩開來,又無力的斷裂,整個被往後震退了一步,**的雙腳在土地上踩出淺淺的溝壑。
他並沒有拔劍,那致快的一劍是離鞘劍,必須帶著劍勢一起斬出。激蕩的劍氣是他上次斬出那一劍後收起的殘勢。所以,江小流也沒有更進一步,只是橫劍做出準備的劍架。
乾屍並沒有更加一步動作,他只是哀嚎,似乎帶著難以排解的苦痛,他看著自己乾癟殘破的肢體,幾乎有些顫抖,“為什麽?為什麽?”他僵硬的俯身低了下去,似乎想去舔舐漏出來的血水,但是他那根已經乾枯的半截舌頭已經做不到這件事了,更何況地上的只剩下吸收水分的濕潤土壤。
“明明本來一切都很好!”他嘶啞模糊的聲音從低處傳來,“你們要負責!”他猛地抬起頭,猩紅而乾癟的眼球吊在有些空洞的眼眶中,直勾勾的看著他們兩個,如同餓急的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