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小流在視線的縫裡很清楚的看見了乾屍朝他跪拜的動作,他相信師姐也看見了,所以孩子拽著他們跑出來的時候,他有種莫名的信賴感在。可是他剛剛看到了什麽?那個花轎上分明是一具枯骨!這個世界肯定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瘋掉了!
在他記憶裡,結婚和死亡唯一能畫上關聯的只有一件事——冥婚!
但是冥婚是為了給死去的男子找妻子,從沒有過嫁一個已經是枯骨的新娘的說法!
迎頭的馬後跟著一個小廝,忽然開始向天空揚起金紅的花紙,“公主出降,賜福萬民!”紛亂的花紙在晴空下盤旋,飄蕩向四周,那些村民也跟著哄搶,好像在抓將要飛走的蝴蝶。
隊伍緩緩的前行,禮樂聲也漸漸的跟著遠去了,那些紙人般木然的村民也回到了各自的院子中,就好像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公主出降?”隨著禮樂聲漸漸平息,江小流終於能開口了,他望著只剩下背影的人馬,嘴裡嘀嘀咕咕,“哪個公主?都死多久了?”
杜雅清沒有開口,她似乎還沉浸在掙扎的夢魘裡,在禮樂的喧囂中恍然的失了神,目光久久的看著隊伍留下的背影和飛揚的沙塵,以及那被哄搶一空的金紅花紙。
半晌,她低低的開口,“這裡哪有正常的東西?我們,還正常嗎?”
江小流聞言不自主的喉口嚅動,“師姐,你……”他一直以來都是被師姐照顧的角色,此刻倒是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了。
“我沒事!”她搖搖頭,視線看向江小流,“那個公主,我猜應該是鍾吾國的小公主,最近好像也就他們有和親的可能,冬離王朝都快把他們邊軍打沒了,借道齊昇山也是向我們通報過的,只是,公主死了?這……”
“不對!”江小流忽然瞪大了眼睛,“師姐,不對!”
“怎麽?”
“這個地方這麽古怪,他們這所謂和親隊伍怎麽看起來安然無恙的!”
杜雅清苦笑了一下,“要不然我說,我們還正常嗎?更何況,你覺得送一具枯骨公主的和親隊伍,又有哪裡是正常的?”她悠悠的開口,兀自轉身回到屋子裡。
江小流愣了愣,“我的意思是,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杜雅清擺了擺手,沒有轉身。
她的視線裡,那個安靜的小院子變成荒涼枯敗的樣子,葡萄藤只剩下了一個難以分辨的主乾,被低壓的雪深深掩埋,再難以分清。那口水井也在雪中顯露出來,上面頹然的放著幾根發黃的骨頭,像是人的腿骨。
破敗的屋子裡只有已經被劈的七零八落的竹椅和勉強支撐的破桌子,他們剛剛就是坐在那上面等著大叔給他們煮茶,現在大叔不見了,那些美好而安寧的模樣也消失不見了。
長淵和它的鞘安靜的躺在塵土中,和周圍融到了一起。
杜雅清俯身幫江小流小心的收起長淵,拿出帕子輕輕擦乾淨,然後收回了在空中盤旋的紫色雷霆。
“看來我們看見的那些,都是依托大叔演化的幻像!”杜雅清無波無瀾的開口。
江小流沒有說話,伸手接過了師姐遞來的青色長劍。
他其實想說,也許他們此刻所在的這個村子都是這些幻像化成的,所以看起來這麽古怪。但是他沒有開口,一來是他覺得師姐狀態太奇怪了不想再嚇到她,二來是,他覺得師姐肯定已經猜到了,畢竟師姐已經點破了這件事。
看見江小流沉默的抿著嘴,臉上髒兮兮的,汙血把額發黏在臉上,左臂的傷口在真元壓迫下堪堪止血,衣服也是破爛不堪,杜雅清忽然笑了一下,此刻她倒是顯得不惹纖塵,長發飄逸,衣袂靈動,頗有幾分風華絕代的姿態在。
“你現在的樣子,倒是很像我第一個朋友。”
“朋友?”
“嗯!”杜雅清輕輕點頭,“他是我看見的第一個仙人,當初他也跟你差不多,穿的破破爛爛的,到處是傷,看起來比我還淒慘,根本沒有我想象中仙人的樣子。”她聲音平淡卻帶著笑意,好像回到了當初的時候, 那個破破爛爛的仙人又站到她眼前。
“你見到的第一個仙人不應該是師叔嗎?”江小流跟著杜雅清坐到了院子裡,屁股底下墊著的是杜雅清從屋子裡扯出來的破凳子。
她搖搖頭,視線停留在那幾根骨頭上,“我跟沒跟你講過我的過去?我為什麽拜入師父門下?”
江小流搖搖頭,沒有開口,像是準備聽故事。
“那就從我的朋友開始講吧!”杜雅清看了看天空,有些陰沉,沒有街道裡那麽陽光明媚,空氣中還帶著腐朽和腥臭的味道,但是好像比那些陽光明媚更讓人心安。
“我出生在冬離王朝謝槐郡杜家,那個時候,杜家還是郡中望族。從小,我沒見過我的父親,阿爺說他是修道的仙人,呼風喚雨,可厲害了!可是我沒見過他,我只有阿爺和娘親。你也出身在大家族,你應該很清楚,雖然平時大家都和和氣氣的,也有族正和先生管教,可是真碰到什麽利益,大家傾軋的很厲害。特別杜家這麽一個望族,族裡涉及利益的多了,你們這脈的鋪子好,我們這邊的碼頭不賺錢,大家就明搶暗爭起來……”
杜雅清看了一眼江小流,喉口動了動,“我小時候沒有爹護著,也沒有哥哥姐姐,阿爺不能一直看著我,所以我小時候沒少被堂兄弟們欺負,雖然那些大人並不敢明著來,他們得照顧我那個當仙人的爹,可是小孩子是不管那些的。後來,他們說我爹死了。那些大人也不再顧忌什麽,我是仲脈雁字輩的嫡長女,仲脈的鋪子碼頭田地有很大一部分是歸我的,他們大約就看上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