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青已經19歲,這個家需要他出一膀子力氣,忠厚的小夥早早喝過一碗稀飯,扒拉兩口鹹菜,便扛著犁,精神抖擻地朝著田野而去。
葉長恭才12歲,力氣活還做不大動,王彩琴便叫他提一籃子衣服去河邊漿洗,誰知道他鬼精的很,光靠一張破嘴嘚吧嘚吧,就在村裡糾集了一幫子同他一般大的孩子為他浣洗衣物,照他的話講,這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唯獨剛滿三歲的葉長樂,在這個家有偷懶的特權,可以一睡睡到晌午。奈何漸漸日上杆頭,燒火起灶的王彩琴發現家中竟少了幾個雞蛋,思慮一陣,便對不知所蹤的葉饒破口大罵起來。叫罵的聲音太大,驚破了葉長樂的夢。
葉長樂悠悠轉醒,時值夏日炎炎,又是烈日當頭,茅草屋內氣溫陡升,悶的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蹬開被子,解開小衣,熱浪卻還是不肯放過他,一陣接著一陣,打的他頭暈,從簾子縫隙透射出的陽光,又讓他目眩。葉長樂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心口火燒火燎,腦仁鼓鼓囊囊,好像快要被什麽東西撐爆。
“我是誰……”
葉長樂沒由得說了這麽一句話,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趕忙不顧身體的難受,從床上坐了起來,環顧著屋內的一切。
入眼之物。
熟悉又陌生。
親切又疏離。
安心又惶恐。
如此矛盾的情感撕扯著葉長樂的心神,他感覺自己像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卻又真切的參與過。
“我的名字……是葉長樂,還是……葉玄?”
葉長樂或者說葉玄低頭,看著自己稚嫩幼小的雙手,發出了苦澀的疑問。
突然。
心口的灼燒感愈發強烈,甚至蜿蜒上升,讓他的喉嚨都疼痛不已。
葉玄猛地一嘔,兩道黑白之氣從他口中爆射而出,在空中盤旋交錯,待光芒散去,竟化作一塊陰陽魚佩,掉入葉長樂手中。
葉玄一陣把玩,熟練地將陰魚與陽魚拆開,但,潛意識裡的事情沒有發生,讓他有點錯愕,隨後,他將魚佩合上,下意識地往腦門一扔,魚佩重新化成陰陽二氣,沒入他的眉心,變作兩道黑白道紋,閃爍一陣,直至隱沒不見。
葉玄又是一陣發愣,而後伸出小手,不斷搓揉著眉心,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還沒等他回神,耳畔驟然響起陣陣道音,類善女子,口含天憲,聲如春風,慈祥聖潔,宛在身側,似別無所求,一心隻想葉玄安眠
葉玄眼中一陣光影變幻,雙瞳中突兀而生的靈性又突兀地蒙昧下去。
“胎中迷……”
葉玄低語。
而後,如同海邊的潮水洗去旅人的腳印,葉玄漸漸沉寂,重新變為那懵懂無知的三歲小兒。
“孩兒,你醒了?”
王彩琴聽到動靜,連忙進屋來到葉長樂身邊。
葉長樂見到母親,哇的一聲撲到她的懷中。
王彩琴隻當屋裡太熱,老三熱得做了噩夢,便用粗糲的手輕拍兒子的背,嘴裡輕哼著望玄村世代流傳的童謠:
“小娃兒,別哭鬧,阿媽帶你去摘桃,東邊的桃,西邊的桃,摘完俺們去打棗,棗樹棗樹不聽話,一見娃兒就蔫巴,叔拿鏟,伯拿鋸,爹拿剪刀哢擦嚓,全家老少齊上陣,伐了枝椏送娃娃……”
……
葉饒的小叔公是個自在人,參過軍,當過夥計,做過混混,自詡見過世面,便不想接過祖輩手中的鋤頭,自祖父死後,搬到陽谷鎮,甘願當個修鞋匠。
翻過幾重山嶺,葉玄到了陽谷鎮上,按照朦朧的記憶,尋到了小叔公的修鞋店面。
與其說店面,不如說攤位。
幾根竹子插在地上,支起了攤位的框架,頂上鋪了一層木板,木板上又搭了個倒v字房頂,上面鋪了層茅草。
搖搖欲墜的攤位底下,擺了一張木桌,桌上是一雙正在修補的軍靴,地上則散躺著許多修鞋工具,視角左移,葉饒看見一塊立牌,歪歪扭扭地刻著“修鞋”二字,而右手邊是一個五層木架,上邊放著各式鞋靴,看樣子已經修好,隻待他們的主人將其拿走。
“小夥,你修鞋嗎?”
葉饒看的出神,背後卻傳來一道沙啞混濁的呼喚,活像漏了氣兒的風箱。
葉饒忙得轉頭。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駐著拐杖,身穿灰布麻衣的獨眼老頭,頭髮花白,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
葉饒依稀能夠認出這是他的小叔公,面上一喜,便行禮道:“小叔公,我是葉饒。”
老頭一聽,端詳他一陣,臉上閃過追憶之色,接著手指朝他點了點,便自顧自地走向攤位,示意葉饒跟上。
走到底,見了道門,老頭開門,帶他進了裡屋,這是他平日不做活休息的地方。
屋內狹小逼仄,照例亂糟糟的,還有股腐朽破爛的氣味。
老人來到床邊坐下。
葉饒無處可坐,索性站著,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一袋子雞蛋。
“放這兒。”
老頭用拐杖敲了敲腿邊的籃子。
葉饒會意照做。
“你祖父還好吧?”
老頭突然開口。
葉饒一愣,有些吃驚:“叔公,我爺爺出殯那天,是您當的八仙啊……”
“哦對,瞧我這兒記性,老了,不中用了。”老頭笑笑,隨後一臉欣慰地看著他,說道,“你是為了那份地圖來的吧。”
“您怎麽會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你爺爺料到的。”叔公頓了頓,語氣之間透露著對自己的兄長崇敬,“那份地圖記載著我們葉家老宅的位置,據說其中有著先祖的遺澤,為葉家最後一任仙人所留。”
“葉家後人,只有仙緣已至的後人才能在老宅中有所收獲。只可惜歷經這麽多代,去了那麽多人,竟無一人有仙緣。其中正包括我和你爺爺。”
葉饒聽得眼前一亮,沒想到家族竟然還有此等秘辛,祖上竟還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血脈四個大字在葉饒腦中揮之不去,忠厚的漢子仿佛看見了救命的稻草,撲通一聲就給老頭跪了下去:
“請叔公賜教。”
小叔公微微一歎:“你不必如此,你可知道,當初你爺爺為何要將地圖傳給我?”
“為何?”
老人指了指自己瞎了的右眼,語氣淒慘:“一代一代,去祖宅的人太多了,有些不肖子孫未得仙緣,與人胡亂抱怨,竟惹得有心之人窺探,最後尋上門來,就想找到這副地圖。為了保護它,你爺爺把地圖交予了我,讓我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哪成想,陰魂不散的人太多太多,我這右眼,就是在一場戰鬥中被人射瞎的。”
葉饒聽罷,對面前這位身形枯槁的小老頭起了十足的敬意。
就好像說書人嘴中的橋段,身懷秘密的刀客遠走他鄉,為了大義甘願無名,以脆弱的肉體阻擋下所有的惡意,一切都是這麽的悲壯,這麽的令人感動。
葉饒那被黃土埋藏多年的心第一次強烈地泵動起來。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責任很重,自己必須做些什麽,不止撫養孩子,照顧婆娘,在田間揮汗如雨……還應該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更有意義的事!
“叔公!請賜下地圖,我想去試一試!”
葉饒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