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一進院門,便看見那賊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父親癱坐在他身邊:
“爹,您這是……”
葉饒給賈已秉一個眼色,讓他把院門關上。
賈已秉照辦,而後與葉長恭並肩而立。
偌大的前院,如今就他們三個人。
“自己看吧。”
葉饒揭開了黑衣人的面罩,露出陳大夫的真容。
賈已秉目瞪口呆,他踉蹌兩步,再站穩時,雙手已無力握緊拐杖,任其掉到一旁。
葉長恭嘴巴張到此生最大,足以放下一顆鴨蛋,萬般思緒朦朧了他的雙眸,他喃喃道:
“怎麽會……怎麽真的會是他?那不對啊,沒理由的,他沒理由去那裡的!他明明該知道……”
“長恭!”
葉饒輕輕一詫,讓葉長恭眼神重新恢復清明。
葉長恭穩了穩心神,迫不及待地問:
“爹……您真的確定,陳大夫就是昨晚那黑衣人?中途沒有換人?或者您沒有看錯?”
葉饒知道兒子的心亂了,這不怪他,當葉饒早晨發現黑衣人就是陳大夫的時候,也慌亂了好一陣。
葉饒搖頭:
“長恭,你該知道,你說的那些可能,對我而言就是不可能,陳大夫就是在望玄村興風作浪三年的元凶!詭異命案,墳墓被盜皆與其脫不開乾系。”
“老夫不信!”賈已秉聲嘶力竭,“陳大夫絕不可能,絕不可能是元凶!如果他是元凶,那為什麽要留在望玄村幫鄉親治病?這不是多此一舉嗎?葉……上仙!老夫覺得此事還有蹊蹺,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絕不可武斷地冤枉好人。”
葉饒歎道:
“非我欲冤枉好人,其實我也不願相信,反倒是陳大夫主動跟我交的底。”
“他主動說的?”
賈已秉跟葉長恭異口同聲。
“是。”
賈已秉神色變幻,他咬咬牙,對葉饒拱手道:
“懇請上仙,把他喚醒,老夫想要親自問一問。”
葉饒點頭,伸出食指往陳大夫眉心一點,注入少量靈氣。
這是賈已秉七十年人生第一次得見仙家手段,以往都隻從志怪傳說裡聽過。
青色靈氣沒入陳大夫眉心,不出一會兒他緊閉的雙眼抖動起來。
仙家手段,好生了得。
賈已秉悲傷之余暗暗心驚。
又是片刻,陳大夫睜開了雙眼。
他仰躺在地上,很容易就將三人面目看在眼裡。
他緩緩坐起身,卻是一言不發。
“不想說點什麽嘛?”
賈已秉神色複雜。
“我認罪。”陳大夫低著眼,頓了一會兒接著道,“去我家地窖吧,那裡有我的全部罪證。”
“陳術!王八蛋!快告訴老夫,這不是真的!”
賈已秉發出獅子般的咆哮。
“我也希望。”名為陳術的大夫卻是一臉平靜,“但這就是真的。可能是我厭倦了殺戮、盜墓,想要一份安寧,所以才向葉老弟束手就擒的。”
陳術的神色變得有些玩味,盯著葉長恭與葉饒看了又看:
“只是有意思的是……葉老弟跟長恭居然都是修仙者,小小望玄村,當真是臥虎藏龍。”
“你以為!你以為這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有誰會信嗎?”賈已秉俯身抓住他的衣領,將他的頭別到面前,老村長怒目圓睜,“你一定是有苦衷吧!一定是吧!說出來!給老夫他娘的說出來!說啊!”
“賈村長,莫要如此。”陳術眼睛仍如一汪死水,“去地窖,那裡有一切問題的答案。”
賈已秉聞言,緩緩松開他的衣領,本想一走了之,卻又為他略微規整了一番。
拍完他身上的塵土,老村長站起來,對葉饒自告奮勇道:
“上仙,老夫想去地窖看一看……”
葉饒思慮片刻,終是微微頷首:
“好。”
……
據陳術交代,他家的地窖入口在回春堂之中。
賈已秉拿著拐杖,進入回春堂,一邊走,一邊時不時地敲著地板,探聽入口所在的位置。
在案台後的椅子底下,賈已秉探聽到了異常。
他將椅子搬開,俯下身子,用手繼續敲擊,側著耳朵仔細聆聽。
回聲陣陣,宛在空谷。
賈已秉確信自己找對了地方。
他用手指輕觸這塊石板的邊沿,多年習武的經歷讓他找到石板相對較高的一側。
賈已秉兩指扣了上去,用力向上一提,石板便被他徐徐抬起,露出一個幽深的洞口。
出乎他的意料,想象中的血氣滔天腥臭撲鼻並沒有發生。
洞裡傳來的空氣只有點幽冷,混雜著淡淡的草木清香,賈已秉拿不準主意,尋思可能是某種藥草的味道。
大夫在地窖裡陰乾藥草,這很正常吧?
賈已秉似乎在勸慰著自己。
七十余年的人生,三十余年的江湖經驗,在此刻好像全然失去了作用,望著幽深的洞口,賈已秉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他這樣的老家夥,理當東山崩於前而不色變才是,為何會自亂陣腳?
興許這次的事情涉及的人與事太多太多,什麽邪魔什麽仙來著,好像望玄村每個人都有些秘密,單單他這個村長被蒙在鼓裡。
賈已秉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覺得此間事了,自己應該卸任望玄村村長一職:
“葉……上仙一門三男丁,該有未通仙途之人,不如將村長一職推與他……”
思慮片刻,賈已秉收回蕩漾的心緒,跳入了地窖。
剛一跳進去, 他就摔了個狗啃泥,因為這高度實在是太高了。
站在地窖底下,賈已秉抬頭向上望,發現竟有接近一丈半的高度。
誰家地窖會做這麽深?
賈已秉疑惑。
他轉身低頭,得見身後便是一條極為寬廣的甬道。
借著洞口外射入的陽光,賈已秉勉強看見,右側甬道壁上有著一盞盞煤油燈。
幸運的是,他帶了火種。
賈已秉掏出火折子,打開後輕輕一吹,微弱的火光便在棉絨與石炭製成的條狀物上起舞。
賈已秉用火折子逐步點燃煤油燈,借著煤油燈昏黃的燈光,他得以看清地窖內一應景物。
點燃第一盞燈時,他看見甬道左邊排列著一個個架子,架子有三層,每一層上都橫陳著一些發乾發黃的藥材。
而點燃第三盞也就是最後一盞燈時,他發現甬道整體長約三丈,走過三丈,將會迎來一個向右的拐角。
賈已秉轉過拐角。
橫在他面前的是一扇搖搖欲墜的單扉木製門,距離他有約一丈遠。
門扉由幾塊豎立的木板拚接,又用橫著的木條加固釘死。
木板長短不一,寬窄不同,甚至不能對齊,可謂極不相配。
而門扉上有副象征性的門鎖,是一個鐵鏈子,栓在門框上的一個大鐵釘上。
賈已秉緩步向前,短短一丈的距離卻好似用了數個時辰的時間來行走。
他在門前站定,喉結微動,顫著手,將纏繞的鐵鏈拿下。
隨後嘎吱一聲,推開了這扇不知通往何處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