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堪堪將山林翻了個遍,尋得一段靈根、七顆靈石、六枚淡紫仙果、半捧泛著金光的靈壤。
要不說清河縣乃是絕靈之地,葉玄左右跨了數十裡地有余,竟也只找了這些東西。
瞧天色漸晚,時限將至,葉玄思忖一陣,便騰起遁光,打道回府。
……
葉家大院。
一家人圍坐在院中石桌前。
王彩琴攥緊葉長恭的手,指節發白。
葉長恭沉默不語,眼睛盯著遠處天際,一動不動。
葉長青已從陽谷鎮蘇醒回來,侍坐一旁,得知有關父親的壞消息,不禁急得六神無主,抓耳撓腮。
三人乾等一陣。
葉長恭眼尖,瞧見天邊一道極速漲大的流光,立刻朝那兒一指,並呼喚母親兄長。
王彩琴與葉長青打起注意,抬頭看向葉長恭指的方向。
流光中漸漸顯出葉玄的身影,不消一會兒,葉玄趕到近前,徐徐落地。
“長……樂……你爹怎麽樣了。”王彩琴坐不住,一把撲到他面前。
葉長恭跟個明鏡似的,見葉玄一人而回,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怕母親屆時哀痛過傷,便向兄長使了個眼色。
葉長青會意,湊到王彩琴身後,扶住母親顫抖的身軀,只是他自己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葉玄眼簾低垂,徑自從懷中摸出一包手帕,緩緩攤開遞與母親跟前:“娘,父親遺物,只剩這些了。”
王彩琴一瞧,是些粉末碎屑之類的玩意,一時間不明所以,哆嗦著問:“孩子……可說的再明白些?”
“這便是父親。”
隻言片語像柄重錘,錘在王彩琴心田。婦人心裡空空落落,手腳似紙一般輕飄,恍惚間想起傍晚時分與漢子的調笑,登時氣喘如牛,眼淚止不住地流,哭嚎幾陣,眼前一黑,生生昏死過去。
葉長青亦淚流滿面,口中直呼造孽,精壯的漢子覺著身子灌鉛,連昏死的母親都扶不動,情急之下朝倒座房連連呼喚,叫出楊四萍姨前來幫忙。
下人手忙腳亂,來到主母跟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後背,折騰半天才將人救醒。
葉長恭已然哭過,真切得知此消息後,除了哀嚎唯有緘默,哀莫大於心死,平日活潑好動的少年此刻死氣沉沉,越發認為世間可怕,若一座泥沼,時不時便會吞掉一二人。
葉玄見了這副光景,面目苦楚,可為了完成爹的囑托,他沒時間放任家人哀傷。
葉玄收起葉饒遺物,跺了跺腳道:“娘,哥,咱沒時間哀歎了。謀害咱爹的賊人已伏誅,可我發現,他不是鄉野散修,是一修仙家族子弟。爹臨走前托我照顧好你們,我恐其同族上門尋仇,故我想,咱們該立刻搬走,遠離望玄村這是非之地。”
眾人聽罷,愁容滿面。
“天下之大,咱能哪去?”良久,葉長青擦擦眼淚道。
“可去的地方多了!”葉玄道,“若兩位哥哥欲繼承父親遺志,我建議南下去紹武國,去到仙道更為昌盛的地方,我在那裡與一仙門有段交情。若隻想安度一生,那就尋個名山大川鑽進去,我有手段,可保葉家世代平安。”
葉長恭聽後,頓了頓,緩緩開口:“我且問你,我爹臨走前,有無遺言留下?”
葉玄一怔,看著二哥對自己目不斜視漠不關心,嘴裡還說著“我爹”而不是“咱爹”,語氣登時有些蕭索:“爹臨走前,就說讓我……照拂咱家,許是希望咱光明長大的活著。”
“光明正大?”葉長恭反覆咀嚼著這四個字,聲音漸漸高了起來,“光明正大。好一個光明正大!若是躲進山川,躲躲藏藏跟老鼠似的,還能叫光明正大嗎?”
“南下!必須南下!那陳家子弟謀我父性命在先,其族人豈有還敢來尋仇的道理?反倒是咱們,弑父之仇不共戴天!待我修成仙法,必得找他們要個交代!”
“仙路漫漫,布滿艱辛,對方也許存在了千萬年,底蘊雄厚,向他們尋仇,不是一蹴而就的,會流血,會有犧牲……”葉玄陳述利弊。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君子報仇,十世不晚!”葉長恭閉眼一字一句道,“這仙族,人家做的,我葉家如何做不得?我要修長生,我要發展家族,我活著見證復仇的那一天……所以,我提議南下。”
葉長恭已有決斷,但,他自認為自己說了不算。
家族法度很重要,族長身死,嫡長子自該繼承族長之位,一切,理當聽葉長青的。
葉長恭扭頭,對葉長青說:“大哥,我說了不算,父親身死,你該負起家主責任,你說說看。”
葉長青不懂複雜的成語,他隻記得父親的好,與得知父親身死後的悲傷憤怒。
他沉聲道:“是要報仇。”
葉玄頷首,對這個結果,他不是很意外。見識了仙道長生,又有幾人願重回塵世苟活,更何況還有弑父之仇傍身。
他信步上前,取出陰陽魚佩,拿出一對龍紋戒,將它們置於石桌之上。
待葉長青扶著母親端坐桌前,葉玄便為家人敘述自己所經歷之事的細節。
父親身死,滅殺陳嵐。得悉仙族,意欲避禍。號令群修,遣散村民。翻山越嶺,追尋靈物。
更是與葉長恭細細說明陰陽魚佩的操持方法與兩枚戒指中物品的作用。
同時商討搬家南下的具體事宜。
王彩琴是個傳統的婦人,父死從子, 她隻靜靜聽著。
時間推移,過了半個時辰。
葉長恭見他做了這麽多事情,眼神亦柔和下來:“長樂……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時限將至,葉玄面有疲色,強打精神,回道:“二哥放心,我不是山野妖怪,只是自娘胎帶出一二前世記憶。記憶不能時刻想起,內容多寡,時間長短,皆仰賴年齒。時間一到,複歸於樸,此之謂胎中迷。三年前,我偶然破除胎中迷,記起一些修行法門,偷偷日夜操持,才到如今境界。我有愧,倘若清醒時不躲躲藏藏,早些將功法神通與你們分享,興許不會造成今日之悲劇。”
“胎中迷……可以隨意破解嗎?”葉長恭盯著他。
“不能,得有契機,或者說外界的刺激。”葉玄眼皮子越發沉重。
“那便不能怪你……”葉長恭釋然,伸手為葉玄擦去臉上的灰塵,輕輕地說,“你的時間是不是快到了?”
“是……有點累,二哥,陰陽魚佩的操持方法你都記下了嗎?”彌留之際,葉玄問道。
“記下了。”
“那便好,世俗之事盡量快些操持,最好明日就走。”
“我心中有數。”
話音落下,葉玄的記憶再次封鎖於胎中迷,重新化作一個六歲小兒。
“娘,哥,我好難過。”
葉長樂知曉父親逝去,苦楚沒了成人心性的壓製,一股腦地爆發出來,眼淚狂湧不止。
葉長恭見狀,將弟弟一把攬在懷裡,任由他的眼淚打濕自己的後背,輕輕安慰:
“長樂別怕,有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