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福背著手,從馬隊前行至馬隊尾,對來往的小廝呼來喝去。
“是!”
小廝們加緊動作,將一袋一袋的稻米搬運至板車上,摞成高高一疊,再用麻繩狠狠匝了幾圈,待貨物不搖不晃,眾小廝方才有空得歇,擦擦額頭上的汗。
人群中,有一小廝則格外不同。
他寬肩細腰,身材頎長,俊眼劍眉,面若冠玉,整個人透露出一股溫潤儒雅的氣質,連帶著身上的粗布麻衣也顯得大氣起來。
更與眾小廝不同的是……他在偷懶,且明目張膽。
李來福注意到了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吟吟地走到他身邊,略略拱手道:“葉賢弟,讓你久等了。”
“無妨。”青年溫和一笑。
倒是他身邊一約六歲孩童有些見生,小孩大眼撲閃,怯怯地躲到青年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
李來福見狀,微微欠身,向他盡力做出善意的表情,笑道:“文溪乖,我是李伯伯呀,小時候還抱過你哩,怎?你不認識伯伯啦?”
名為葉文溪的孩子嘟著嘴,搖搖腦袋,其意不言自明。
“嘿!這小子……”李來福呵呵一笑,直起身子。
“李兄莫怪。”青年一邊摸著葉文溪的頭髮,一邊打著圓場,“倒是愚弟疏忽,平日不常帶這侄兒上李兄家走動,顯得生分了。”
“小事小事。”李來福不以為意,後壓低聲音,一副興致勃勃地樣子,問道,“長樂老弟,你給老哥交個底,你的修為,到什麽境地了?能入得了仙宗仙師的法眼不?”
“已熔煉十道道紋。”
青年正是葉長樂,他微微顯露靈氣,以證自己所言非虛。
李來福看得眼睛都直了,連連說了三個好字。
他心中狂喜,越發覺得自己這十五年來與葉家交好,交得不冤。
李來福所處的地界名為臨仙村,雖名為村,但不受世俗王朝管轄,規模亦遠超一般村落,約有八千余戶人家。
只因,他們是仙門丹鼎宮管轄下的農戶。
丹鼎宮乃丹道大宗,對基礎靈植藥材的需求極大。
這些基礎靈植藥材,如玉清稻,化靈果之流,種植起來沒多少難度,但照料成熟卻頗費時間,丹鼎宮仙人自不肯花時間在這些體力活動上。
故於某一年起,仙人們便豢養了一批農戶,賜給他們一二粗淺修煉法訣與種植照料靈植的書籍,待其好生學習後,便指定他們,生產仙宗所需的諸靈植藥材。
經年日久,這批農戶便逐漸成為介於仙凡之間的一奇妙群體。
他們既不能與仙人互稱道友,又略通仙法,羞於與凡人為伍。
農戶們故抱團取暖,自發建立了一個村莊,稱“臨仙村”,認為自己是塵世之中的“近仙者”。
丹鼎宮一開始不太管他們的動作,認為只要他們每年奉上指定的資材即可。
後來丹鼎宮發現,這批人裡,有的人通了仙法,竟起了爭強好勝的心思,為了爭權奪利,大打出手,以至於影響了作物的收成。
丹鼎宮可忍不了這一點,故派遣仙使駐村,確立法度,製止了農戶間的鬥狠鬥勇。
仙使曰:“分爾等為,民,農,執事,主事,總事,五等。另擢一村長協助本座通攬全局。一民適齡,方為農,當配五畝靈田。一執事領三十農。一主事領二十執事。一總事領十余主事。一應等階,皆仰賴斯人對靈田畝產之貢獻,而非道紋強弱。若有人膽敢犯上作亂,斬!”
就這樣,臨仙村法度確立,人人為求升階,志於提高靈田畝產。
可有意思的是,能夠提高靈田畝產之人,大抵都是修為高超之人。
因此村內等階,又大致按照修為劃分。
十五年前,這姓葉的一家人落難至臨仙村,幸得仙使收留,令其好生耕作。
沒想到,當年才七歲的葉家小兒葉長樂,歷經十五年,竟就修成十道道紋,此番隨行上貢仙宗,按照慣例,他是要討個總事當當的!
李來福才身懷七道道紋,八道紋無望,一輩子執事的命,若是能與一總事結下善緣,未來說不得有多滋潤呢!
一念及此,李來福笑意更甚,姿態更低,喜道:“好賢弟!老哥倒得先向你道聲賀了!”
“愚弟不會忘記這些年來李兄的支持。”
說罷,二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便止住不言。
李來福告退,繼續敦促著眾小廝乾活。
葉文溪忽的拉拉葉長樂的衣袖,說:“小叔,我們要去哪啊?”
葉長樂低頭,對他柔聲道:“我們要去丹鼎宮,一個仙人呆的地方。”
“仙人呆的地方?”葉文溪眨眨眼,“仙人是什麽人?”
“會飛,會神通,身上會冒各色氣兒的人。”
葉文溪恍然,隨即疑惑道:“原來會飛會神通身上會冒氣兒的人,就是仙人。那大伯,蓮香伯母,還有我爹娘,不全都是仙人麽?家裡有這麽多仙人,咱還去別的仙人家幹嘛……”
二人交談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可這些驚世駭俗的言語, 場上眾多小廝就像是沒聽見似的。
葉長樂眼底閃過一抹神光,繼而消逝,他將葉文溪抱起,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好孩子,你喜歡與人舞刀弄棒,還是喜歡安靜讀書呢?”
“自然是讀書。”葉文溪想也不想地回答。
葉長樂微微頷首,這個結果,在葉文溪抓周之時便已經體現。
葉長樂說:“好孩子,常言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意思是每個仙人家都有各自絕學。咱家擅長爭鬥,丹鼎宮仙人家擅長煉藥製丹,煉藥製丹的前提,則是閱讀大量的書籍。所以……”
葉文溪聰慧,接下了他的話茬:“所以,去丹鼎宮,是送我去讀書的,對不對?”
葉長樂看著葉文溪清澈懵懂的眼睛,有些於心不忍。
他微微錯開目光,歎道:“對。不過,這是我和你大伯、柳先生商量後的決定。你要離家這麽遠,你爹娘……其實很舍不得你。你不要怪他們,要怪,就怪叔叔吧。”
“我為何要怪叔叔?文溪誰也不怪。”葉文溪搖搖頭,“爹娘又不是不要我了,只是讓我去遠點的地方讀書……”
“只要你們定期來看看我便好……”
“會的,一定會的!”葉長樂連忙保證道。
“賢弟!”
李來福的聲音傳來,他正向葉長樂這兒揮手。
李來福高聲喊道:“東西都裝好的,咱要出發了!”
“好!”
葉長樂聽見後應道。
而他懷中的葉文溪,正聚精會神,朝家的方向不斷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