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一邊後退,一邊仔細瞧著這座承載了父親心血的小院,直至退到第一駕馬車邊上。
“二少爺。”
說話的人是賈已秉,他已經改了口,視自己為葉家的仆從。
這老漢跳下車廂,從懷中摸出一本書,遞到葉長恭跟前:“二少爺,差點忘了,這本書是從陳術家裡搜出來的,您且看看。”
葉長恭瞄了一眼,是一本藍皮書,標題為“解人經要”。
葉長恭接過,一頁一頁地翻閱起來。
裡面有很多圖畫,精確描繪了人體諸器官,只是太過精確了,難免讓人細思恐極。
圖畫旁皆有注釋,看起來是陳大夫親筆。
他細致描述了每個器官在人體內的用途,還剖析了一些病症的根本原因,乃是體內器官出問題了,而不是什麽五行失調。
再往後翻,葉長恭看到了一些記錄,像是那位醫生的日記。
“武德二十四年十月。盜惠娘屍身。歷三四時辰剖析,惠娘患陰陽逆亂之症,不僅女身男相,其根本亦兼具男女特點。另,其渾身血液乾涸,死狀淒慘,疑謀殺。”
“今日剖析李伯,其五髒無翼而飛,創面開口整齊,且創面周圍肌膚腐爛較他處慢,何也?不符常理……”
“……經剖析,趙財主之兒非溺死,但卻吾亦不知其如何而死。沒有中毒,沒有外傷,沒有內傷,怪哉。許是吾才疏學淺,不能明晰……”
“……張秀才分為六十余塊,斷面同李伯,整齊,且不易腐爛生蛆。種種事實,令吾不得不信,有奇異詭物在狩獵鄉親……”
“……今日怎麽害了病似的?想走東身子卻往西,想說一嘴裡老說二?唉,醫者難自醫。吾大抵是病了……”
葉長恭看完,緩緩合上了書籍,把它交還賈已秉,囑咐道:“好好收起來,這是陳大夫的心血……”
賈已秉不明就裡,但還是照辦了,接過放回懷裡,告退一聲,便回到車廂。
葉長恭登車攬轡,扭頭喊道:“東西都收拾完了!咱們出發吧!”
“好!”
楊四、葉長青、二狗齊齊應道。
四駕馬車緩緩啟動,在葉長恭的帶領下,開赴那遙遠的紹武國璿璣道,要尋那凡人不可一見的丹鼎仙宗。
“紹武國……”
葉長恭召出陰陽魚佩,按照葉玄提供的方法,打開山河地圖。
少年心智縱然成熟,此時也有些微微震驚:“天地……竟如此廣闊?”
嶺南八國,宋國十三州,雍州州屬有三十三縣,清河縣只是其中靠北不起眼的一個,但按地圖標示,其長寬皆有幾百裡。
紹武國與宋國隔著一個陳國,陳國面積不比宋國小。
此去路遙遙,怕是要橫跨幾萬裡。
旅途艱辛,隊伍中的凡人恐難以扛住。
葉玄早有準備,故於黑金龍紋戒中藏入一套“改良”後的《太清玉靈功》,以供給下人學習修煉。
葉長恭打算尋個時日,將改良法授於下人。
劉蓮香與趙清蘭則是自己人,屆時要授下原法。
還有一個原因是,葉玄曾說過:
“修相同道紋法的修士可以誕下仙種,仙種修父母之法事半功倍。”
葉長恭有些期待,既是期待誕下仙種,亦是期待仙種壯大家族。
忽然,天空下起瓢潑大雨,伴隨電閃雷鳴,打斷了他的沉思。
葉長恭騰起靈氣,撥開襲來的雨點。
他不怎麽喜歡下雨。
雨幕會隔絕一切,雨水會洗去一切。
葉長恭霍然扭頭,果然發現,自己才出村口,狂亂的雨幕就將他與村子隔絕。
馬兒仍在賣力向前,望玄村隨之越來越遠。
承載葉長恭十五載回憶的故鄉,終是在這個下著雨的早晨,漸漸消融,直至未來千百年,再也不見。
……
某石室之中。
一著銀白紅雲紋長袍的中年人正在蒲團上閉眼端坐。
他身前有一白色圓盤。
白色圓盤發光,閃爍三下後,傳出一人恭敬的聲音:“家主,十八代子孫,陳嵐的本命魂牌碎了。”
中年人緩緩睜開眼睛,淡淡地問:“陳嵐?那個兩百年前自毀族紋、離家出走的不肖子孫?”
“正是。”
“哼。”中年人冷冷道,“這蠢貨!自毀族紋,另修勞什子自研長生法,該終身道丹境無望才是。怎平白讓他多活了一百余年?他早該死了!”
白盤那邊沉默一會兒,接著道:“家主有所不知,陳嵐的本命魂牌……近年來仍富有生機,只是昨日晚上突然碎掉的。”
“嗯?”中年人眉頭一皺,思索一陣後,厲聲呵斥,“你確定自己沒看走眼?”
“稟家主,陳嵐魂牌異象,最開始是由魂塔長老發現的。長老對此事略有上心, 百年前便囑咐我們,要在《塔志》裡如實記錄……”
中年人面色稍緩,既有魂塔長老擔保,此事應該是真的。
這說明,要麽陳嵐靠著他那自研長生法,突破到了道丹境,要麽陳嵐尋到了延壽的天才地寶。
但,昨夜魂牌卻突然碎了。
那麽……
中年人說:“可有收到陳嵐的血隱遁光?”
“回家主,今醜時收到了。”
“自哪來?”
“北方。”
“規模如何?”
“若將陳嵐視作道丹境修士,收到的遁光應只有原初規模的十六分之一。”
“嗯。”中年人手持一串珠子把玩,心中盤算一會兒後,自言自語,“遁光在外界每一時辰消解一半,十六之一,已然消解四次,也就是歷經了四個時辰。”
“血隱遁光一時辰便能飛躍八千裡,也就是說……陳嵐死在三萬多裡之外……”
“三萬多裡外的北方,是宋國地界吧?倒不算遠……”
“家主,要派人去看看嗎?”
中年人攥住一顆紅珠,眼神閃爍。
天人交戰許久。
“哎!”他終是重重一歎,將手中珠子捏成齏粉,無奈地回復道,“去吧,派幾個機靈點的,記得動作不要太大,讓他們以保重自身安全為主……”
“是。”
白盤再閃爍三下後,暗了下去,徹底沒了動靜。
密室重歸寂靜。
中年人有些蕭索,眼中盡是悵然:
“陳家子弟,他終是我陳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