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應聲打開,走進來的卻不止一個人,而是三個人。
許燦依次打量這三人,首當其衝的是位穿著皮袍的中年男人,身形矮壯,留著八字胡,五官雖然平平無奇,但眼神卻是十分有力,臉上始終帶著平易近人的微笑,這位就是商隊的當家,崔裕光。
第二位是個相當魁梧的漢子,身高是三人中最高的,在馬車中近乎觸碰到棚頂,只能微微躬身,最為醒目的莫過於那顆鋥亮的大光頭,濃眉大眼,一臉橫肉,搭配上古銅色的如花崗岩般凸起的肌肉,看上去就很有威懾力。
他穿著一身武服勁裝,是一名武師,其名為高林輝,在駱山城開了一家武館,此次變故只和幾名親傳弟子逃了出來,在許燦化解危機後更是直接拜倒在許燦面前,語氣鄭重地說這個恩情他會牢牢記在心中,將來有機會定要報答。
第三位則是個青年,錦衣玉帶,樣貌俊朗,出身於名門世家,姓陳名洛,他並非是駱山城的居民,只是攜妹妹來駱山城遊玩,恰好卷入這場變故。
他和妹妹組建了最開始的逃亡隊伍,後來許燦顯露手段,這位年輕人當機立斷將隊伍的主導權交給了許燦,展現出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和沉穩。
三人進來後紛紛行禮問候,許燦點頭示意,始終保持著雲淡風輕的姿態。
“打擾您的清靜了,只是有一事不得不和您當面商討。”崔裕光率先開口道。
“崔老板客氣了,請詳說何事?”許燦微笑道。
“就在剛剛。我派去前方探路的人回來了,聽他們匯報,發生了一件很詭異的事。”
“這條路我們走過不少次了,沿途應該是有村落的才對,但探路的兄弟說路上連一戶人家都沒有尋到,不光是人,就連野獸都沒有看見。”
“會不會是走錯路了?”高館主道。
崔裕光搖了搖頭:“前面的領隊是跟在我身邊好幾年的老人了,不可能犯這種錯誤的。”
陳洛環視一圈,目光不經意地在許燦身上停留片刻,旋即開口道:“崔老板,莫非你認為這事情也和那些妖物有關?”
崔裕光先是有些訝異地看了陳洛一眼,然後苦笑一聲道;“陳公子說笑了。鄙人只是做些個小本生意,生平遇到最凶險的事也不過是強盜山匪之流,那些妖物也僅僅是有過聽聞,從未遇見,更別說駭人聽聞的妖族圍城了。”
“要論資歷,在場的諸位恐怕只有許大人能夠下定論吧。”
許燦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心裡已經大概意會,隨即低笑一聲道:“看來這次妖族侵襲對各位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但依我來看,本不須如此驚惶。”
“不知各位可曾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說一人生性害怕蛇,就是聽旁人講述都會嚇到不能自止,最後就連路邊的草繩都會看成是毒蛇,整日心惶不已。”
他看向崔裕光道:“崔老板,你派出去的人可都平安返回,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
崔裕光點了點頭:“一個不少,且並無不妥。”
“那麽我剛剛說的故事也可以運用到這裡,駱山城一事固然驚悚,但不必過於誇大妖物的可怖,畢竟這裡還是大周疆土,而不是那西妖國。”
“以妖物喜傷人食血的習性來看,若我們真的被妖物盯上,那你派出去的那些人就不該平安回來,至少會展現出一定異樣,但這些暫且都沒發生。”
“攻打駱山城一事,定然是那妖國蓄謀已久,所以才會有如此聲勢,甚至還布下了法陣,意圖瞞天過海。”
“但大周的京都可是有司妖監坐鎮,妖族縱然能隱瞞一時,但不可能隱瞞一世。”
“由此可以推出為何之前妖族會刻意攔下所有試圖逃走的人,為的就是怕走漏風聲。”
“既然如此,它們定然會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對駱山城的攻佔和應對司妖監上,沒理由會打上咱們商隊的主意。”
“當然,這些都只是我的推測,也可能是我判斷有誤,畢竟我在奇門異術上隻算是掌握些皮毛。”
“不過若是真有妖物尋上門來,讓我來處理便是。”
聽聞此言,高館主哈哈一笑道:“你們看,我就說許天師早就預料到了,哪裡需要我們操心。”
崔裕光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感慨道:“許大人不愧是身具特異之人,這番話讓我茅塞頓開。”
許燦又轉頭看向陳洛,像是想起了什麽道:“陳公子,聽聞令妹先前受到不小驚嚇,不知休息的如何?”
陳洛心中一驚,連忙對著許燦拱手作揖道:“多謝大人關心,已經沒事了。”
隨後又補充一句,“剛才在下的言語有所冒犯,還望大人海涵。”
許燦淡然的擺了擺手,表示沒有放在心上,“沒什麽事的話可以回去了,我需要再獨處一會。”
三人便行禮告退,在馬車車廂關閉的那一刻,他們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若有所思。
這次拜訪除了上報發現的異常,也是對許燦的一次試探。
陳洛私下找到過崔裕光,向他講述了之前逃出來的具體情況,對於這位“許天師”持將信將疑的態度。
一是他出場的時機相當微妙,若不是突發變故,陳洛也想不到自己的逃亡隊伍裡會藏著這麽一號人物。
二是陳洛乃是京城世家大族子弟,對於天師並非毫無了解,司妖監除了本部坐鎮於京城,在大乾各州的大府城基本都設有分部,駱山城這般規模的自然也有。
駱山城被攻破之日,司妖監的天師定是協同駱山城的守城大將將曹開渠全力抵禦妖族,那麽這位“許天師”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而且,許燦並沒有穿著天師們定製的服飾,並且還是位看上去比他年齡都小的少年,這讓陳洛產生懷疑。
所以才有了這次試探,但現在他的判斷似乎出了些問題。
許燦雖然是少年模樣,但無論是神情舉止,還是剛剛那番言語,簡直就像是位富有閱歷的長者。
最後似是關心他的妹妹,實意帶著些警告的意味。
“我說陳公子,你應該對許天師沒啥意見了吧。”高館主語氣有些不滿的道,這次試探其實他是不情願的,因為許燦確實救下他的性命,習武之人通常都是愛恨分明,雖然許燦沒有要求什麽,但他還是在心中記下這份恩情的。
在他看來,這個什麽世家子弟哪裡有許天師本領高大。
“高兄弟說的是矣,許天師雖然神秘了些,但就憑他出手搭救各位,足以見得他是位仁厚之人,況且行程尚有大半,若是遭到什麽變故,還得倚仗許天師啊。”
崔裕光也附和道,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是得到許天師的承諾,在應對妖魔之事會由他處理。
什麽妖物攻城、許天師的真實身份,他真正在乎的還是他本人和商隊的安危。
陳洛靜默片刻,旋即苦笑道:“二位哥哥說的是矣,我陳洛不是不識大局的人,這次勞煩各位了。”
隨後三人便各自走開,等回到自己休息的馬車,陳洛方才長歎一口氣。
他知道,這次的行動有些莽撞了,不但交惡了許燦,連高館主二人都對他疏遠了些。
畢竟他們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交情淺淡,論分量輕重,他自然比不上許燦。
縱然他是世家公子,但在妖魔面前,也只是一介凡人罷了。
他正要推開馬車車門,卻見車門從裡面打開,下來一位和他裝容差不多的公子哥。
他看見陳洛驚訝了片刻,臉上旋即掛起燦爛的微笑:“原來是陳兄啊,你談事情談完了?”
陳洛眼睛微眯,“柳兄是來探望家妹的?”
柳姓公子哈哈一笑道:“妍妹前些日子不是受到驚嚇了嗎,恰好我身邊還有個香囊,有安神之效,特意送來慰問妍妹的。”
“我代家妹謝過柳兄好意了。”陳洛淡淡地道。
“哪裡話,畢竟咱們是一家人嘛,妍妹是我心屬之人,我當然要多加關心啊。”柳公子笑眯眯地道。
“家父貌似還沒同意此事吧。”陳洛直視柳公子的眼睛道。
柳公子笑容一頓,然後別有深意的道:“唉,這不是伯父意外受襲臥榻不起,這事可謂來的不巧,打亂了我上門求親的計劃。”
“不過放心,等安定下來後,我定會攜重禮上門慰問伯父,我手上有不少助於療養的補品呢,順帶把我和妍妹這樁婚事定了,也好了卻我的心頭大事啊。”
陳洛面無表情,沒有再言,柳公子見狀也不再多說,朝著他的馬車走去。
直到柳公子走遠,陳洛的面色才沉了下來,雙拳緩緩緊握。
這柳公子名為柳長風,和他同樣是京都的世家子弟,只是相較於他陳家,柳家的家底和實力要更加強盛,柳長風的父親柳銘章既是柳家家主,也是當朝四品大員。
更為關鍵的,柳銘章是如今首輔劉國棟的左右親信,兩家之間還有聯姻,是真正意義上的政治盟友,如此柳家得勢,才發展到如此情景。
反觀他陳家,雖然陳洛的父親同為四品大員,但在上屆首輔之爭中,他站隊的霍家敗了,作為政敵,劉柳二家自然會多加打壓,他陳家也由盛轉衰,父親在朝中四處碰壁,鬱鬱不得志,近乎每日都借酒消愁。
而這柳公子,本就是個紈絝跋扈之人,別看他先前一副微笑平和的樣子,其實都是偽裝罷了,即便是在京城他也肆意妄為,甚至有一次看上了一位富家小姐,直接讓人擄到府中,其家裡人上門討個說法,反倒被其手下打成重傷。
之後告上官府,都忌憚這柳公子的背景,最後隻讓柳公子把人放回去,賠了些許銀兩就息事寧人,而這富家只能把悲憤吞入肚中,之後還搬離了京城。
由此可見這柳公子的本性,他要求親自然是盯上了他妹妹的美貌,柳陳二家本就不和,陳洛父親又怎麽可能將女兒許配給這麽一個人,直接了當的拒絕了他。
柳公子當時倒沒有發作,只是有些神秘地說您將來會改變心意的,便離開了,結果當晚陳父的馬車遭一群蒙面人攔截,二話不說就是拳腳招呼,等被人發現時,蒙面人早已跑遠,而陳父和車夫都是重傷昏迷。
在郎中的診治下,陳父身體暫無大礙,但仍需靜養,此事上報衙門,直接震動了六扇門,畢竟四品大員出事,還是在京都,六扇門派出神捕杜冷風負責追查此事。
在這位成名已久的高手的全力調查下,這夥人很快被揪了出來,由神捕本人親自擒拿,收押於衙門監牢。
只是在這些人是出於什麽目的,又是受誰指使,六扇門並沒有公開,其主管親自拜訪陳父,進行一番私密談話,之後此事全權交由衙門處理,就連陳洛都不知道此事的真相。
他也追問過父親,陳父只是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陳洛心中有種直覺,此事定然與柳公子脫不了乾系。
但這只是陳洛的猜想,並沒有證據,況且就算有證據,以堂堂六扇門都要隱藏此事,其中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如果真的是柳公子指使,那麽此人的本性相當恐怖,妥妥是個睚眥必報的笑面虎。
他陳家勢微,根本就鬥不過如日中天的柳家,一想到這點,陳洛就感到深深的無力與不甘。
收攏泛發的思緒,陳洛踏入車廂中,一眼望向車廂裡側端坐的少女。
少女不過二八年華,一襲杏紅衣裙,雖不算上華貴,但相當符合她的氣質,膚白勝雪,發鬟如墨,眉尖含黛,皓齒明眸,仿佛是個精致的糖人,嬌嫩天真。
少女察覺到動靜,微抬螓首,眸子陡然一亮,脆生生地喊道:“哥,你回來了。”
陳洛點頭示意,少女正是他的妹妹,陳靜妍。
見到少女精致的容顏,陳洛心中一歎,若非妹妹生得如此美貌,也不會遭那柳公子覬覦。
“那柳長風可對你做了些什麽。”陳洛問道。
少女咬了咬唇,微微低頭,一雙如青蔥般纖纖玉手扯住衣袖,陳洛和陳靜妍相處多年,知道自家妹子多半是受了委屈,心中怒火再度激增,轉身欲走,“我去找他理論去!”
“哥!不要!”少女驚呼一聲,連忙追上來拽住陳洛的衣袖。
她雖是女子,但天生聰慧,很清楚自家目前處境,父親已經出事了,她不想哥哥也……
“哥,妍兒有些想家了。”少女低聲道。
陳洛心中一酸,轉身輕輕攬住少女,擠出一抹微笑道:“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這段期間,哥哥會保護你的。”
少女將下巴擱在陳洛肩膀上,甜甜一笑道:“嗯,妍兒相信哥哥。”
……
許燦盤坐於毛毯上,緊盯著手中的玉牌。
能想到的辦法都用過了,只剩下一種,那就是滴血認主。
結合他前世看過的網絡小說,許燦覺得這個方法十有**行得通,但為啥到最後才決定用這個方法呢,其實就一個理由,他怕疼……
許燦取來桌上放置的用來削水果的短刀,在食指上割開一個小口子,對準玉牌擠出一滴血。
猩紅的血珠落在玉牌上,好似雪上紅豆,幾息之後,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血珠竟然緩緩融入玉牌,或者說,是玉牌將他的血吸收了。
之後卻是一陣平靜,沒有發生什麽異變。
許燦心中詫異,莫非是他滴的血不夠多?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這玉牌竟是爆發出一陣明亮的金光,一瞬間覆蓋許燦的全部視野。
一道金光自玉牌中飛出,直接飛入許燦的眉心。
許燦的雙眼突然呆滯,他的意識似乎被一隻大手拽出體外,眼前視野大變,似乎來到了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
黑暗中逐漸浮現一條條金色絲線,迅速組成一個人,赫然是那玉牌上雕刻的仙人模樣。
這仙人盤坐於一團祥雲之上,渾身金光煥發,慈眉善目,在他身後又逐一浮現八個燦金大字。
這些金字就是之前雕刻在玉牌背面的看不懂的古樸字體,此時許燦卻突然認得這些字體,記憶仿佛憑空多出來一般。
與此同時,一道恢弘壯大,不分男女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正是那八個大字的含義。
那尊金燦燦的仙人看向許燦,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旋即緩緩消散。
許燦眼前的視野逐漸恢復正常,有回到了馬車之中,但他的雙眼依舊呆滯,是因為他的腦海中陡然多出了一大股信息。
良久後,許燦的眼睛重新恢復靈動,嘴角逐漸上翹,越翹越高,以至於有些浮誇。
他直視前方,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居然浮現了一張面板,就像前世玩過的網絡遊戲一樣。
“這此不但賭對,而且賺大了!”許燦後仰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