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剛剛響過,**一刻女閭樓閣頂上閃出一黑衣人。
只見黑衣人伏下身子,左右望了一眼,確認街頭無人後,縱身躍下樓閣,沿著街道向西迅速躥去,步履輕盈,悄無聲息。
黑衣人來到十字路口,折身向右拐入北面街道。沒跑多遠,見前面有兩個更夫站在路中間聊天。黑衣人停下腳步,縱身躍上旁邊的房屋頂上,躥房越脊,向著北面急速躥去,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黑衣人躥到北面城牆下,側耳探聽了一下城牆上的情況,便像猴子似的,一溜煙爬上靠近城牆一棵大樹的頂端,朝城牆上觀察一番後,縱身躍到城牆上。
黑衣人蹲下身子,左右看了一眼,見沒動靜,遂由垛口縱身躍下了城牆,趁著夜色,悄然無聲地向北奔去。
就在黑衣人縱身躍下城牆向北奔去的當口,一個身影也以同樣的方式上了城牆,接著從垛口縱身躍下城牆,向北跟蹤追去。
這身影並非別人,正是都城巡察司總捕頭趙渤。
白晝上午,趙渤辭別嫣兒姑娘離開**一刻後,並沒有急於趕回邯鄲,而是選了家距離**一刻不遠的傳舍住了下來。
走出**一刻女閭的那一刻,縈繞在趙渤腦海裡,嫣兒姑娘便是黑衣人的念頭並沒有打消,反而越來越強烈。雖然他一直在心底打著問號,設想諸多的不可能。但是越是這樣,心頭的疑惑越發地深。這個心結如果不解開,他便寢食難安。
於是,趙渤決定暫不回邯鄲,把事情探查清楚再做打算。縱使黑衣人另有其人,也好還嫣兒姑娘一個清白。再則自己已經允諾鴇母要為嫣兒姑娘贖身,總得了解一下要準備多少布幣。
時至子夜,趙渤翻身下床,換上夜行袍服,帶上攀爬繩索,攥起長劍,躥房越脊來到**一刻對面的酒肆房頂。
趙渤剛伏好身子,便見對面的**一刻樓閣頂上閃出一黑衣人。
那黑衣人先是左右看了看街頭,見街上靜悄悄的,沒個人影,便縱身躍下樓閣向西奔去。
趙渤趕忙縱身躍下酒肆房頂,躡手躡腳地追了上去……
這會兒,趙渤見黑衣人加快了步伐,他也跟著加快步伐。兩人一前一後,距離不過三四丈。
兩盞茶的功夫,黑衣人奔到一座茅屋前,進去片刻從旁邊的草棚趕出一輛堆滿貨物的馬車,繼續向北駛去。
此時,明月躲進厚厚的雲層,大地一片漆黑。馬車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顛簸搖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大約一個多時辰,馬車行駛到一處山谷,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淒涼景象。只見黑暗籠罩下,依稀可見一個荒涼與破敗的小村落,村口路邊雜草叢中有塊石碑,上面刻著“柳亭”二字,幾十座破舊不堪的農舍,搖搖欲墜,根本無法遮風擋雨,村旁的田地荒廢,雜草瘋長,整個就象是被世人遺忘的廢墟。
村子中間一塊不大的土坪上,燃著一堆篝火,篝火旁圍著幾十個男女老少。這些人似乎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站立,全都坐著,或是爬著,旁邊放著拐杖,一個個面色蒼白,有氣無力,沒一點精神。
此時,聽到馬的嘶鳴聲,這些人似乎看到了希望,有的硬拄著拐杖站起身子,起不來的也仰頭張望。
只見馬車行駛到土坪子,黑衣人下了馬車,拱手哽咽道:“眾鄉親,嫣兒來晚矣!”
人群中許多人抽泣道:“是吾們拖累汝姐弟倆了,讓汝姐弟倆受苦、受累了!”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抽泣聲,場面著實讓人心碎。
黑衣人對一老翁哽咽道:“爺爺,著人將這些五谷分給大家吧!”
老翁顫顫巍巍地摟著黑衣人老淚縱橫,他朝人群揮了揮手,十幾個年輕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馬車。
黑衣人安慰了一下老翁,朝著趙渤藏身的方向高聲喊道:“總捕頭,勿要躲藏了,嫣兒在此,聽候總捕頭髮落!”
“總捕頭,盜竊之事與吾姐無關,皆是吾一人所為,吾來也!”話音剛落,便見一黑衣人從一座破敗的農舍房頂縱身躍下,走到另一黑衣人的身旁。
“弟弟,汝感風寒未痊愈,怎還跟來了呢?”自稱嫣兒的黑衣人道。
“姐姐走時,吾見有人跟在後面,放心不下,故尾隨其後跟來了!”被稱作弟弟的黑衣人道。
這一刻,趙渤百感交集。幾天來,困擾他心頭的謎團終於有了答案。想不到這姐弟倆竟是全村幾十口人活著的唯一依靠,倆人的所做所為,皆是為了全村這幾十口人。
趙渤不由得肅然起敬,他跨出藏身處,大步流星地向倆黑衣人和眾人走去。
此刻,倆黑衣人取下各自的黑色頭罩,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對俊男靚女。
女的不用說了,正是**一刻女閭頭牌嫣兒姑娘了。
男的二十出頭,五官俊秀,劍眉星目,身材勻稱,是個帥氣兒郎。
見趙渤迎面走來,倆黑衣人心情坦然。倒是周圍的眾人充滿了敵意,人群一陣騷動,有人緊握手中的拐杖,有人撿拾旁邊的石塊,怒目橫眉地瞪著趙渤,一副要拚命的樣子。
“眾鄉親,莫要激動!”嫣兒道。
“眾鄉親,莫要犯傻!”嫣兒身邊的弟弟道。
“大家莫要生事端!”嫣兒稱為爺爺的老翁道。
趙渤走到嫣兒姑娘面前,拱手道:“鄙人見過嫣兒姑娘!”
嫣兒拱手回道:“嫣兒見過總捕頭!”
趙渤又朝眾人拱手道:“大夥盡管放心,本捕頭不是來緝拿姐弟倆的!”
聽了趙渤的話,騷動的人群這才慢慢的安靜下來。
趙渤朝嫣兒稱為爺爺的老翁拱手道:“老人家,這村子因何敗落成這個樣子?”
老翁拱手回道:“說來話長!”
趙渤見旁邊有個石礅,遂將老翁扶到石礅上坐下。
老翁眼含熱淚講述道:“吾們柳亭原先也是人丁興旺,五谷豐登的,全亭人和睦相處,男耕女織,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然而天不遂人願,不知怎搞的,三年前,村子裡突然暴發瘟疫,好多人相繼得病死去,老朽的兒子、兒媳也先後得病離世,吾家就剩老朽和嫣兒、睿兒兩個孫,就是活下來的人,總捕頭也看到了,大部分人腿腳肌肉萎縮,骨頭壞死,無法正常行走,就是拄著拐杖都走不了多遠,更嚴重的只能爬著移動身子,根本不能下地乾活,田土摞荒,房屋失修。”
老翁擦拭了一下眼淚,又道:“全村只有嫣兒和睿兒沒有這種情況。為醫治大夥的病,讓活下來的人有口飯吃,嫣兒甘願把自己抵給城裡的女閭,做了隻賣藝不賣身的風塵女子,睿兒則乾起了盜竊的勾當。倆人把得到的錢用於購買五谷等物,隔三岔五送到村子,這些人才是得以活下來,吾們讓這倆孩子受累、受苦了!”
說到這裡,老翁已經哭成淚人,趙渤也不禁潸然淚下。
趙渤望著這群極其可憐,無助又無奈的人,心裡感到無比的心酸和難過。他仰天長歎道:“吾堂堂八尺男兒,空有一身本領,卻沒有姐弟倆這種俠肝義膽,宅心仁厚,義薄雲天的心腸,吾還當這個捕頭做甚!”
此時,為眾鄉親分好五谷的嫣兒、睿兒走到趙渤面前異口同聲道:“吾倆任憑總捕頭處置!”
趙渤道:“此事已經爛在吾的肚子裡,汝倆休要再提!”
趙渤轉身朝老翁和眾人拱手道:“吾已無父無母,且無兄弟姐妹,汝等便是吾的親人。吾趙渤在此對天發誓,定要與姐弟倆共同承擔一切,扶助眾鄉親過上好日子,若吾趙渤失言,定遭天打吾雷轟!”
眾人聽了趙渤的話, 先是吃了一驚,隨後歎息道:“總捕頭這是何苦,吾等拖累姐弟倆已經是感到無比的愧疚,怎麽還能忍心拖累總捕頭呢!”
趙渤斬釘截鐵道:“吾的心意已決,眾鄉親莫要再勸阻。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這時,趙渤從胸前的袍服口袋裡掏出一塊玉佩,畢恭畢敬地呈送給嫣兒姑娘,說道:“此玉佩是吾娘留給兒媳的,趙渤尚未婚配,嫣兒姑娘如不嫌棄趙渤粗魯,可否嫁給趙渤。十日內,吾變賣都城所有房產,定當前往**一刻女閭,為嫣兒姑娘贖身!”
眾人見狀,皆為嫣兒姑娘感到高興,拍手叫好道:“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土坪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
弟弟笑哈哈地催促姐姐道:“姐,總捕頭這般愛汝,快接過玉佩,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嫣兒滿臉通紅地看了看爺爺,爺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嫣兒這才恭恭敬敬地接過玉佩,放入貼身衣服口袋中。她從頭上取下一枚玉簪恭恭敬敬地遞給趙渤,道:“這玉簪也是吾娘留給嫣兒的,嫣兒非常珍惜,今天送給趙君,就當作定情之物,嫣兒盼望趙君早來替嫣兒贖身!”
趙渤恭恭敬敬地接過玉簪,放入胸前袍服口袋,還按了一下胸脯,生怕搞丟了。隨後,趙渤堅定地說道:“嫣兒姑娘,請靜候趙渤的佳音!”
眾人再次為倆人鼓掌,掌聲響徹雲霄。
這時,明月穿出雲層,皎潔的月光灑滿大地,群山環繞的幽谷,飄蕩著滔滔不絕的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