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天下之二東都風雲 二十九

酈照熙坐在輪椅上，由虞瀚東推著，簡彤在一旁隨侍，後面還有數名禁軍侍衛跟著，一群人經過花園，往後山走去。

半月以來，天氣一直陰晴不定，今日難得陽光明媚，讓身處野外的人俱都感覺到身心舒爽。山林間的小道在旭日的照射下，朦朦朧朧的，宛若夢境。走到山崖邊空曠處，遙望天際，陽光正刺破片片雲層，散射出千萬道霞光，巍巍壯麗。

酈照熙坐在輪椅上，望著那難得一見的美景，一時看得入迷了。

禁軍侍衛遠遠守在山道上，崖邊就酈照熙、虞瀚東、簡彤三人。

虞瀚東走到酈照熙跟前，忽然道:“殿下能否讓我看看你的傷腿?”

此言一出，一旁的簡彤驚駭失色。酈照熙白皙的臉龐露出一絲怒色，顯然虞瀚東這句話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

簡彤連忙呵斥道:“放肆！虞校尉，你怎可如此大膽?”

虞瀚東沒有理睬他，接著問酈照熙:“殿下信得過我嗎?”

酈照熙臉上怒氣未消，卻又隱忍不發。俄頃，眉頭終於舒展，他點了點頭。

虞瀚東低聲道:“得罪了。”說完蹲在酈照熙身前，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褲腿，伸出手來，一寸寸摸著他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

過了好一會，虞瀚東緩緩放下褲腿，站起身來，又躊躇了片刻，他開口說道:“殿下！若能讓你的雙腿恢復如初，但需再次承受斷腿之痛，你可願意?”

話音剛落，簡彤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酈照熙沒有回答，只是盯著虞瀚東，顯然他也無法相信。

簡彤清醒了幾分，問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虞瀚東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最多三成。”

“什麽?”簡彤驚叫道:“只有三成，你就敢讓殿下冒如此大的風險?”

虞瀚東似早就知道他會這麽問了，他直接答道:“如果有十足把握的話，宮中的醫官早就為殿下醫治了。想成事的話，三成把握已值得冒險了。”

簡彤還想說什麽，酈照熙咬了咬嘴唇，臉色已漲得通紅，他決然道:“我願冒這個險。”

簡彤看向酈照熙，愣了半晌，驚道:“殿下！你再······”

酈照熙抬手製止，對虞瀚東道:“如要我余生一直與床榻、輪椅為伴，跟行屍走肉何異?”

簡彤看了看酈照熙，又看了看虞瀚東，愕然無語。

虞瀚東之所以突然想到治療的方法，全因昨日聽到的那一聲野鹿悲鳴。

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與師哥盧鯤去山裡打獵，遇到一隻孤苦無依的小鹿，盧鯤本想將它獵殺後回去做成野味，虞瀚東見其可憐，主張逮回去養起來。後來師兄弟倆合力將小鹿逮了回去，然而沒想到這小鹿竟瘸了一條腿。師父見到後，卻說能夠醫治，他將小鹿的瘸腿重新掰斷，敷以草藥，又以棍棒固定。數月後，小鹿竟能行走自如。

如果能以此法醫治好酈照熙的雙腿，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自那以後，虞瀚東開始準備起了治傷的藥材。幾味普通的藥材還能夠在博饒城內的藥鋪買到，但有一兩味名貴的藥材就連柳家的敦源堂都買不到。他將缺少藥材的事告訴了酈照熙，說不定只能等來年再治療了。

酈照熙讓他去找芮老爺想想辦法。

再次與芮老爺接觸時，虞瀚東終於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原來他真的是酈若泱與酈照熙的舅舅，芮姬的兄長，黎國乃至天下最大的鹽商——芮瀟。

天下食鹽半數以上出自他手，其所擁有的財富令人無法想象，說他是富埒王侯，卻一點也不過分。

芮瀟雖看上去與酈照熙有隔閡，但他屬於嘴硬心軟之人，罵過幾句後，還是想方設法花費了重金，在短短兩三日內便籌集到了藥材。

萬事具備，虞瀚東打算找一處偏僻安靜的地方給酈照熙治療殘腿。

簡彤提出建議，在天燭峰上有座院子，名叫“晨風院”，久已荒廢，只需重新打掃一番，便能住人。

酈照熙聽聞後，讓簡彤帶幾個親信上天燭峰打掃整理。

在嚴冬到來時，各國朝廷都至少會有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的休沐期，黎國當然也不例外，到時候朝中的王公大臣都會待在自家府中闔家團圓過新年。虞瀚東打算利用這段時間，給酈照熙斷骨重續。為了在這期間不走漏風聲，虞瀚東讓黃志等人盯緊年翔，保證年翔那邊不出么蛾子。他又安排劉元毅、小幸負責往來天燭峰保持聯系，及運送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一切安排妥當後，酈照熙找了個借口，說是想去晨風院住兩三個月。於是在休沐期前半個月，他就和虞瀚東、簡彤往天燭峰上去了。

博饒城，黎王宮議政殿。

休沐期將至，再過一個月就要舉國歡慶新年了，然而在這年尾的最後一個月，黎國的一國之主與受其寵信的五王子酈照茂、武安君穆澤修、相國閻漪、內史荀宓，及剛剛由南境趕回來的豫章公主酈若泱等文武重臣齊聚於議政殿內。

黎王怒容滿面，喝道:“紀、鄭這兩個無恥之尤，時不時挑釁我大黎，連這年尾都不讓寡人過得舒坦······”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了。

酈照茂連忙在旁勸慰道:“父王請息怒。紀國與鄭國自衢台之戰落敗後，定是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會趁年尾所有人以為不會再起戰事之時，前來尋釁滋事的。”

老成持重的閻相國憂慮重重地說道:“東塞的赤桓人剛被趕走沒幾年，這又來了個特什伐人，如今夥同紀、鄭兩國合攻我大黎。”他歎了口氣，又道:“今年我大黎連續經歷兩場大戰，雖說財力方面還勉強能夠支撐，但長此以往，我怕總有財源枯竭的一天。”

內史荀宓在旁連聲附和。

黎王愁眉不展地沉默了許久，轉頭面向酈若泱問道:“南境現在情況怎麽樣?”

酈若泱躬身施禮道:“回稟父王！兒臣回來之前，已與郯國特使談妥了邊境問題，並簽訂了協議，閻大人留在雎城正和郯國特使商談剩余事項。”

黎王不放心地問道:“那南境是否安定了?”

酈若泱篤定道:“郯國向來反覆無常，但現如今，我大軍駐守凌滸渡，又有浮邑、雎城為靠，諒他不敢前來攻我。”

穆澤修補充道:“郯國自潯野之戰後，軍力受損，南方又有叛亂需要平定。依微臣估計，至少兩三年內，郯國不會有大的動作。”

黎王臉色稍緩，道:“有武安君這句話，寡人放心了。”頓了頓，又問道:“穆卿！現如今紀、鄭兩國夥同胡狄人合攻我大黎，該當如何破局?”

穆澤修胸有成竹道:“西線之敵交由微臣來應付。至於這東塞胡狄······”

殿內眾人屏氣凝神，等著武安君說出守東塞的人選。

“由公主領軍鎮守撼胡關即可。”穆澤修終於說出了心目中的人選。

酈若泱臉色微微一變，拱手道:“君上太瞧得起我了，我從未跟塞外胡狄人交過手，只怕有所閃失，不如由穆驊穆將軍前往鎮守撼胡關， 定可萬無一失。”

酈照茂符合道:“穆將軍曾隨君上遠征荒原，對胡狄人可謂是了如指掌。”他面向黎王稟道:“兒臣認為由穆將軍鎮守撼胡關，當為不二人選。”

還未等黎王開口，穆澤修面對酈若泱厲聲道:“二十年前，同樣的情況，本君首次領兵出戰，可曾畏懼過?去年，你在戴雲城，以八百騎兵面對九萬郯軍，你可曾怕過?未戰先怯，你我也走不到今時今日。”他轉向黎王，拱手道:“大王！微臣奏請，由豫章公主領軍駐守撼胡關，防禦東塞之敵。”

酈若泱剛才被穆澤修一頓斥責，已然體會到了穆澤修的一番良苦用心，她赫然道:“父王！兒臣願往撼胡關。”

黎王喜道:“如此甚好。穆卿！豫章！我命你倆克日出發，為我大黎再建新功。”

高監當即將黎王賜下的虎符，分發給了穆澤修與酈若泱。

穆澤修、酈若泱隨即領命。

一旁的酈照茂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少了一位能征善戰的猛將，即使他將來能登上黎王之位，到時還是要倚重於武安君和這位貌合神離的王妹的。

黎王又道:“茂兒，你與閻相國負責籌集軍需糧草，運至前線，不得有誤。”

酈照茂與閻漪跟著領命。

眾人又商討了一些關於出兵準備的細節，這才散會。

對黎王來說，下面的人能將麻煩解決，不影響到他的生活，便什麽都不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