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封為關陵將軍的穆驊隨穆澤修一同來到北郊大營,點齊兵將,浩浩蕩蕩地奔赴西境衢台。
十五萬大軍曉行夜宿,連續行軍兩日。
這日,穆驊見穆澤修面色越來越差,於是勸道:“君上!不如換乘馬車吧?”
穆澤修緊了緊手中抓著的馬鞍,搖頭道:“你何時見我行軍時乘坐馬車了?”
穆驊垂頭無語,他內心深處隱隱感覺到叔父這次恐怕要不行了。
綿延數十裡的行軍隊伍又連續走了半日。
當大軍途徑一處峽谷時,穆澤修勒住韁繩,停了下來,他望向深谷內的一抹豔麗的紅,怔怔出神。
穆驊見他神色有異,沒有開口打擾。
過了半晌,穆澤修吩咐道:“就在此處休息一陣吧。”
穆驊領命,跟著傳令下去,讓全軍停下休息,埋鍋造飯,他又指派人手四處警戒。
炊煙嫋嫋升起,士卒三、五人一夥,圍鍋而坐,如豆子般散滿了整片峽谷。
穆澤修留戀的眼神看了又看,這樣的場景經常在他眼前出現過,只是地點不同,有時候在空曠的草原上,有時候在荒蕪的荒漠裡,有時候在山川河流複雜的環境中······與之相伴的人,有的人消失了,有的人還在······
穆澤修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來,望著跟隨自己征戰四方的白馬,他撫摸著馬頸,在馬兒耳畔輕聲細語說著什麽,然後舉步向一旁的深谷走去。
始終跟隨著武安君的黑甲軍漢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穆驊隨即也跟了過去。
深谷內的那一抹紅竟是一棵茂盛的楓樹,滿樹俱是豔麗的紅葉,這棵楓樹不知在這待了多少歲月了,靜靜的,卻不孤寂,也不孤傲,孤芳自賞,肝膽皆冰雪。
一旁豎著一塊不起眼的小石碑,上面刻著“碎霞”二字。
“此處甚好!”
穆澤修仰首望著如穹頂般的繁茂紅葉,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穆驊也是首次看到如此奇景,不由得看呆了。
穆澤修指了指樹下。
黑甲軍漢會意,從背囊中取出一條毯子,鋪在楓樹下的一塊巨石上。
穆澤修緩緩脫去身上的軟甲,坐在巨石上。
穆驊心頭一震,隱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黑甲軍漢將一隻木盒放在穆澤修身旁,便告辭離開了。
穆澤修輕拍樹身,眼神柔和,如同與老友相聚,心中歡喜。俄頃!他望向呆呆站在原地的穆驊,柔聲道:“驊兒!你跟隨我有多少年了?”
穆驊沉吟片刻後道:“我自十六歲從軍,跟隨叔父已有十年了。”
穆澤修喃喃道:“十年了,十年了。”默然良久,“驊兒,我與你名為叔侄,實為師徒。這十年來,你盡心竭力輔助我,我則傳你兵法戰略,如今你已盡得我真傳。”
穆驊渾身一顫,似乎明白到了叔父的用心。
穆澤修打開木盒,從裡面取出一本書籍,道:“我平生所學所悟都記載在此書之中,現傳給你了。”說罷,連同木盒一起交給了穆驊。
穆驊雙膝跪地,雙手捧著木盒,悲泣呼道:“師父!”
穆澤修點了點頭,愈發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行軍打仗需得靈活變通,我將此書傳給你,你就當是前人經驗,切勿死記。”
穆驊哽咽著一個勁地點頭。
“岷山盛產猛火油,兩個月前我便派人去岷山收集猛火油,運往衢台。”穆澤修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現如今,你唯一欠缺的就是一戰成名的機會。驊兒!這次西境之戰由你指揮。關於此戰的一些謀劃,我都寫在錦囊裡,與虎符一並放在了這木盒之中,你權當參考,切忌照本宣科。”
穆驊見穆澤修柔軟無力地半臥在巨石上,連忙上去扶他。
穆澤修擺擺手,依偎在穆驊懷裡,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走後,切勿發喪。 郭方質身形最是像我,讓他穿上我的戰甲,或許能起到疑兵之效。”他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在此處靜靜,你去準備吧。”
穆驊涕淚交零,萬分不舍,然而在穆澤修一再推搡下,他伏地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揮淚離開了。
片片紅葉飄然落下,似是在迎接樹下這位縱橫半生卻心中始終不如意之人。
穆澤修從懷中摸出那隻青綠錦囊,口中呢喃道:“這俗世間的清規戒律···始終難以讓你邁出這一步······”
永徽山,淨晏觀!
弋陽佇立在寒夜的露台上,她仰望星空,神色焦慮,當一顆明亮的星星化作流星墜落天際時,她那蒼白的臉上跟著流下了兩行淚水。
“喀——”
一口鮮血咳了出來,抑製不住的情感面臨著崩潰。
“小姐!”侍女昭節迅速來到弋陽身旁,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弋陽瞥過頭去,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窘態,跟著黯然道:“我沒事,你下去吧,讓我在這待一會。”
昭節不放心道:“可是······”
弋陽晃了晃手臂。
昭節無奈,隻得離開了。
過了好一會,抽泣聲起,弋陽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化作了嚎啕大哭。
她身上的那顆清涼珠忽然閃了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