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沛還是帶了昨天那八名家將。
因王宮位於城北,自然無法經北門出城,大夥只能出西門,然後轉而向北。騎行近兩個時辰,方才抵達融河邊上,這時已過了巳時。
日頭漸居中天,氣溫也有所升高。
潘大牛用衣袖抹了抹流到脖子上的汗水,嘴裡嘟囔著:“早知如此炎熱,還不如待在房裡舒坦。”
閻沛淡淡一笑,道:“此時正值秋季,天氣最為涼爽,也是出城遊覽的最佳時節。然而今日天氣確實有些反常,較以往稍稍炎熱了些。幸好已經到了這融河邊上,待會坐上船,就不會感覺到熱了。”
潘大牛見他如此好說話,也沒再抱怨了。
船早已預備好,是能夠乘坐十人的舢舨船,共兩艘。閻沛、虞瀚東、黃志、冷僉及兩名家將一船,潘大牛、劉元毅和另五名家將一船,每船都有兩名熟悉融河水路的艄公,一切就緒,艄公撐船出發。
虞瀚東望著融河水流一路由北向南流進遠處的博饒城北門的水閘,一時看得入神。
閻沛在一旁解說道:“當初興公建造博饒城時,為解決水源問題,決定引融河水入城,卻又擔憂河水泛濫危及全城。後來,嵇子途徑此地,興公與其談論此事。次日,嵇子查看了融河全貌,隨手畫了一張圖紙,交予興公。興公大喜,命人照圖修建了這道閘門,並在融河水流湍急處,挖了一個蓄水池。當河水泛濫時,關閉閘門,將河水引入蓄水池,這才解決了難題。”
虞瀚東心想,如果是嵇子設計的,那就沒問題了。他之前也看出此道水閘過於超前,不像是這個時代應有的產物,但嵇子學究天人,很多他不明白的事物,都活生生地出現在了眼前。對虞瀚東來說,五百多年前的嵇子——嵇純佑,他的身上有著太多太多的神秘因素。
水流平緩,艄公很快就將船劃到了蓄水池處。
虞瀚東在這又看到了一道閘門,不同於城門口所見到的閘門上下移動的,此處的閘門是由兩扇開合的門組成,它們都是由堅實沉重的厚木構成的。
他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了嘀咕。
耳邊傳來閻沛興致勃勃的聲音,“大家請看,這道閘門可謂是巧奪天工,我至今都無法想象,早在五百多年前就會有如此神奇的設計了。”
除了虞瀚東外,船上的人均都面面相覷,但他們都知道,閻沛主要是講給虞瀚東聽的,所以也並不怎麽關注。
在通過河道的閘門兩邊各有兩名大漢。當艄公撐船來到關閉的閘門前時,兩邊的大漢毫不費勁地將閘門左右推開了,船順著水流進入了蓄水池。在船上後望,大夥看到關閉閘門時,兩邊竟只需一個大漢,將閘門輕輕合上一定的角度,閘門在水流的帶動下,自動關閉了。
眾人不由得嘖嘖稱奇。
閻沛得意地問道:“你們可知,如此沉重的閘門為何在開啟時竟毫不費力?”
虞瀚東隨口道:“閘門下方應該設計了泄水口,先將泄水口打開,閘門就如同篩子一般,這樣開啟之時只需稍加使勁就成了。”
瞬間,船上所有人的目光俱都看向虞瀚東,他們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尤其是閻沛,他怎麽都想不到,虞瀚東竟能這麽輕易解答了這個疑問。
閻沛驚訝道:“瀚東,你莫非之前來過這裡?還是有人跟你提起過?”
虞瀚東愣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他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剛才瞎猜的。”
閻沛始終無法相信,卻又不能深究此事,唯有作罷。
虞瀚東暗暗松了口氣,跟著心中暗罵嵇子,之前寫的《淺語》和《嵇子兵略》抄襲了孔子、孟子、莊子、孫子······等前世先賢的著作,現在設計的閘門又很明顯抄襲了斜接鎖閘門的原理。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樣的人?
遊覽完融河已過正午,眾人拿出自帶的乾糧解決了午膳,然後閻沛帶著眾人去參觀附近的河神廟。
融河河神父巫在博饒百姓的心目中享有神聖的地位,百姓們在融河邊上為父巫建造了河神廟,年年祭祀,香火不斷。
由兩重院落組成的河神廟沒有眾人想象中的那麽宏偉,但其建造用的材料及其講究,牆體都是由整塊整塊的石塊砌成的,看上去相當牢固。河神廟周圍種植楠木,俱都高達十余丈,它們如同忠誠的衛士,牢牢守衛著河神廟。
閻沛指著廟周圍的楠木道:“楠木堅硬耐腐,水不能浸,蟻不能穴,是建築房屋、打造家具的珍貴材料,當然也有人用以打造棺木,可說用途極廣。最近這些年來,由於砍伐過甚,楠木逐漸稀少,然而此處的楠木卻沒人敢動,即使是王公貴族、富賈豪紳,也不敢動其分毫。”
黃志試著猜測道:“想來是因為河神的緣故,令他們不敢褻瀆神靈。”
閻沛點頭道:“確實如此。”
眾人入廟參觀。
進入廟內,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僅能容納上百人的廣場,廣場雖小,但此刻善男信女紛至遝來,頗為熱鬧。安放河神父巫坐像的河神殿莊嚴肅穆,前來敬香的男女老少虔誠跪拜,身穿灰色袍服的廟祝神情平淡,或許應該算是麻木了。
眾人走進殿內,仰望河神父巫像。
由石塊雕刻而成的父巫像呈站立狀,他一腳支撐地面,一腳踩著青石,雙手叉腰,眉頭緊縮,眺望遠方。虞瀚東細細瞻仰,見父巫臉部雕刻的有棱有角,豹頭環眼,滿臉虯髯,身材魁梧,如同鐵塔。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意,於是誠心誠意垂拜父巫像。
閻沛帶著眾人參觀完河神廟後,緩步離開了。
步出廟外,行了一段距離,虞瀚東見融河邊上有一片宅院,佔地甚廣,遙遠望去,隱隱約約見到院內古木參天、屋宇重重,更有小橋流水,花鳥池塘和假山,頗具水鄉特色。他不由得駐足多看了一陣。
閻沛與他一起看著那片宅院,問道:“你可知這座宅院歸何人所有?”
虞瀚東搖了搖頭。
閻沛側頭看著他,緩緩道:“這座宅院名叫融莊,原先是武安君的別院。一年前,若泱受封為豫章公主,武安君將此座宅院作為慶賀之禮,送給了她。”
虞瀚東頓感驚訝,只因他聽到閻沛首次親切稱呼酈若泱的名字。
閻沛繼續說道:“為此博饒城內還鬧得沸沸揚揚,你可知這又是為何?”
虞瀚東詫異道:“這我如何知曉。”
“當時城裡流傳著一個謠言,說是武安君看上了公主,因此為她請了封號,並送上宅院。”
聽聞此言,虞瀚東心頭一震,有種氣悶難消的感覺。沉吟片刻,他硬著頭皮問道:“那是否真有此事?”
閻沛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看了虞瀚東一眼,隨後道:“這怎麽可能。武安君乃胸懷灑落、光風霽月之人,怎麽可能去追求自己的表侄女。”
虞瀚東驚問:“什麽?公主是武安君的表侄女?”
閻沛笑了笑,他見眾家將和潘大牛等人在不遠處的河邊用石子打水漂,這才悠悠道:“當今太后是武安君的姑母,因此公主自然是武安君的表侄女了。”頓了頓,“武安君二十歲便獨自領軍擊退入侵的塞外胡族,並以一敵二打敗了紀、鄭聯軍,從而一戰成名。這些年來,他驅逐胡虜,令他們不敢越過撼胡關一步。又將紀、鄭兩國的勢力趕至折衝山脈以西,拓地千裡,令我大黎獨霸整個章武平原。武安君立下如此曠世奇功,就因至今沒有婚配,而被宵小之輩所詬病,現在他們還要牽連上公主,真是一群無恥之尤。”
博饒城內的人承平日久,早已忘了當初的崢嶸歲月。當他們閑暇的時候,像一些大人物的隱事自然會成為他們口中排解寂寞的談資,卻渾忘了是誰在護得他們平安周全的。
虞瀚東不由得問道:“那為何武安君還未婚配?”
閻沛沉默片刻後,道:“這至今都是一個迷。現在博饒城內人所共知的是,武安君府內只有一名侍姬,並育有一子,但他平生從未舉行過大婚。太后曾為此事操心了好些年,但武安君總以軍務繁忙,推脫了。”
虞瀚東默然無語,他心想武安君難道心中另有其人,所以將正妻之位一直空著。
眾人繼續往回趕。
路上閻沛忽然提道:“到了十月末,博饒會舉行大型的祭祀河神的活動,到時候大王也會親臨河神廟,場面會相當壯觀,遠近的人都會趕來參加祭祀,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虞瀚東心想,在這時代,農業生產並不發達,一場水澇旱災就可以讓一個普通百姓一年的努力化為烏有。因此他們只能祈求神靈保佑,盼得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祭祀活動結束後, 會在王城前的正門廣場舉辦會武比試,也就是外界所說的博饒會武,到時候凡經皇親國戚和達官顯貴們推薦的人都能參加,如能在比武中獲得優異成績,經大王首肯,還可直接授予官職···”
聽聞此言,虞瀚東等人均露出期待的神色。
閻沛發現他們臉上異樣的神色,隨即會意,道:“你們這次來博饒就是為了參加這會武比試的吧?”
虞瀚東坦然道:“我等之前都是在折衝山裡討生活的人,後來不幸卷入戰亂,誤打誤撞之下,立下微末的功勞。公主本打算將我們留在軍中,但又無法給予軍職。在公主的推薦下,我等來博饒就為了博取功名。”
閻沛哈哈大笑數聲,他指著身旁的護衛冷僉,對虞瀚東說道:“瀚東,你可知道,冷僉他也打算參加此次的會武比試,到時候說不定你們還能同台比試呢。”
虞瀚東不由得看向冷僉。冷僉此刻也正看向他。兩人四目相對,如高明的劍客各自揮出手中的利刃,互相試探了一劍,隨即分開了。
閻沛接著說道:“冷僉原是羅國的著名劍手,因在羅國不被重用,才來到我黎國。他初來博饒時,遍訪名家高手切磋劍術,很快在博饒打響了名堂,後被家父招入府內。家父本打算讓他去邊境磨煉幾年,回來可授予軍職,但他卻希望參加會武比試,以證明自己的實力。”
這時眾人路過一個涼亭,於是停下小憩。
閻沛剛在亭內石凳上坐定,冷僉來到他跟前,拱手道:“公子!今日難得有機會,我想與虞公子切磋切磋,望公子允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