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代黎王處理朝政的五王子酈照茂只是讓他做些保管文書、修訂國史的雜事,軍國大事卻從不讓他插手。
這一日退朝後,閻沛陪同酈照熙回到府內。
一回到家中,酈照熙便垂頭喪氣,沒了一點精神。閻沛自然明白他這是鬱鬱不得志,於是安慰道:“你還年輕,只需多點耐心,將來有的是機會。”
酈照熙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聊起了今日早朝上所討論的要不要攻打紀國的事。
自去年末,關陵侯穆驊於衢台盡滅紀、鄭聯軍後,紀國元氣大傷,又遭遇百年罕見的雪災,國民多有凍死,甚至連王宮裡都出現凍死者。得此情報,酈照茂在早朝上提議趁敵國虛弱出兵討伐紀國,以報武安君之仇。
以相國閻漪為首的一眾官員卻反對出兵,他們認為敵國正逢天災凶年,此刻出兵討伐有違天道。擁護酈照茂的官員則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為由,堅決要求出兵討伐紀國。一時之間,朝堂上爭論得沸沸揚揚。
日漸昏聵的黎王受不了嘈雜之聲,竟躲到后宮去了。
閻沛半躺在舒適的軟席上,悠然問道:“對於此事,你有什麽看法?”
酈照熙直白道:“我自然是讚成閻相的。我大黎雖與紀、鄭兩國是世仇,但趁他們國內正遭遇天災凶年,我們出兵討伐,確實有違天道。”
閻沛點了點頭,道:“猶記得禹惠王二十六年,禹國大旱,糧食顆粒無收,衛昭王給禹國送去了大量的黍、麥。到了禹惠王二十八年,衛國因蝗災導致糧食顆粒無收,全國饑荒。然而此時的禹國不但沒有給衛國送去一粒糧食,甚至還出兵攻打衛國。如此忘恩負義的行徑,不但激怒了整個衛國,連相鄰的上塘國、下涇國也看不下去,紛紛伸出援手,三個國家同仇敵愾,共同打退了禹國,禹惠王更是落了個兵敗身死的局面。”
酈照熙擔憂道:“希望五王兄不要一意孤行。”
兩人談論許久,閻沛覺得有些沉悶,他提議道:“反正閑來無事,不如隨我去雲音苑,讓莊大家彈幾首曲子解解悶。”
酈照熙早就聽說過莊靈嬿的才名了,也有心想去瞧瞧,隨即答應了。
自新年開朝以來,城中笠澤坊一帶人流量比較多,虞瀚東為防意外,提議讓酈照熙與閻沛乘坐馬車。
酈照熙、閻沛自然沒有異議。
於是虞瀚東率領眾家將護衛著馬車出門去了。
自寒冬過後,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逐漸有了人氣,隨著天氣漸漸暖和,來來往往的人逐漸增多,現如今進入城中的笠澤坊便能體會到車水馬龍的盛況。
申酉之交,虞瀚東等人進入笠澤坊,騎在馬上,看著整條街道上人頭攢動,頓時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眾家將分兩撥,前後保護著馬車,一點點地挪動著。
在走過一段最擁擠的路段,準備轉進一條巷子裡時,前面忽然來了一幫人,他們俱都騎著高頭大馬走來,將整條路都堵死了。
虞瀚東正要請他們讓下路,沒想到對面一名方臉大耳的漢子率先說道:“咦!這不是姓劉的小子嗎?今兒個怎麽有空來這裡耍啦?不用陪著你們那位嬌滴滴的小主子了?”
虞瀚東微感詫異,轉頭望向劉元毅,正要詢問。一旁的黃志低聲道:“他們都是三王子府上的家將,我們曾跟他們起過衝突。”
這時馬車裡的酈照熙、閻沛也發覺了不對勁,紛紛從車廂裡探出頭來看看什麽情況。
虞瀚東抱拳淡淡道:“請諸位讓下路,讓我們過去。”
方臉漢子鄙視道:“大爺我挪不開身,讓不了,要不你行個方便,讓我們先過去。”他身旁的同夥跟著起哄,一時熱鬧不凡。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避讓。
“他奶奶的。”不知什麽時候潘大牛從馬車後面過來了,他騎馬徑直往前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方臉漢子眼神躲閃,露出畏懼的神色。
黃志對虞瀚東道:“這人被大牛教訓過。”
只見潘大牛來到方臉漢子跟前,吼道:“是不是皮癢了?要不要我給你撓撓?”
方臉漢子頓時啞了。
這時從他們這群人中出來一人,此人頭顱特大,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臉上卻掛著親切的笑容。這人對潘大牛抱拳道:“在下伊檜。敢問壯士姓名?”
潘大牛見他還算客氣,抱拳道:“潘大牛!”
伊檜對方臉漢子及身邊的同夥道:“我們讓條道出來,讓他們過去吧。”
這些人似乎是以伊檜為首的,立馬讓出了一條道。
當馬車經過的時候,那叫伊檜的漢子朝車廂裡的閻沛點頭致意,閻沛也朝他點了下頭。
酈照熙見此情景,好奇問道:“閻兄認識他?”
閻沛合上車簾,答道:“此人是三殿下新近招攬的高手,據說他是申國第一劍手。他剛到三殿下府上時,便打敗了府內所有的好手,所以頗得三殿下器重。”
到達雲音苑後,酈照熙與閻沛只要虞瀚東等四人陪同,其他家將留在了門外。
剛入雲音苑門口,正要叫人通報,不想門口的小廝告訴他們莊靈嬿正在小樓招待貴客。
閻沛心知,莊靈嬿只會邀請關系親厚及知音之人去她那小樓,現既有貴客,應是其知音之人。他好奇心起,領著酈照熙等人徑直往苑內的小樓去了。
苑裡的下人都知道閻沛與莊靈嬿私交甚篤,並未阻攔。
眾人剛到小樓下,便聽到樓上傳來悅耳的絲竹之音。閻沛在樓下聽了一陣,耐不住性子上樓去了,酈照熙也跟著上去了。虞瀚東正要上樓,見黃志、潘大牛、劉元毅都杵著不動,原來三人素來不喜音律,上次在樓上拘了半天,渾身難受,現在都推脫不想上去了。虞瀚東沒辦法,只能獨自上樓去了。
剛至二樓門口,正巧一曲結束,裡面傳來好聽的誇讚聲:“莊大家所彈的曲子清幽悠揚,猶如天籟之音,讓人陶醉其中,難以自拔。”
莊靈嬿溫柔似水的口吻道:“肖公子過譽了,靈嬿愧不敢當。”
姓肖的公子忽然提高嗓音道:“門外的朋友,你們覺得肖某說的對嗎?”
閻沛與酈照熙俱是一驚,呆了半晌,閻沛推門而入道:“肖公子耳音極佳,閻某佩服。”
酈照熙與虞瀚東跟著進去了。
清逸雅致的房間內,一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長身而起,看他年齡約在二十五六間,他有著一張線條分明的臉龐,似經刻意打磨過,予人一種堅毅瀟灑的感覺。濃眉劍目,顧盼間雙目有若神光電射,其膚色偏又晶瑩如雪,如此剛中帶柔、剛柔並濟的男子足以令無數女子為之著迷。
莊靈嬿一見是閻沛等人,立即起身招待,她向閻沛等人介紹道:“這位是申國來的肖璿肖公子。”跟著又向肖璿介紹了閻沛和虞瀚東,但她從未見過酈照熙,頓時愣了下。
閻沛連忙介紹道:“這是趙熙趙公子。”因酈照熙不想暴漏身份,於是取了個趙熙的化名。
肖璿拱手向眾人施禮道:“肖某初來貴境,還請多多指教。”
閻沛、酈照熙、虞瀚東連忙還禮。
眾人坐定,莊靈嬿讓侍女重新端來茶水、點心。
閻沛顯然對肖璿很是好奇,他直接問道:“肖公子來博饒多久了?”
肖璿答道:“開朝前來的。”
閻沛接著問道:“肖公子不遠從申國來到博饒,不知所為何事?”
莊靈嬿撲哧一聲,掩口笑道:“閻公子是來我這審問犯人的嗎?”
莊靈嬿這麽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閻沛尷尬地撓了撓頭。
肖璿不以為忤,坦然道:“肖某原先在申國擔任車騎將軍一職······”
“噢?”閻沛不由得驚呼道。
肖璿朝他微微一笑,接著道:“諸位都知道,申、邳兩國常年交戰,國內早已民不聊生。與我們相鄰的郯國自去年敗走潯野後,不再北上,轉而休養生息、礪兵秣馬。我多次上書申王,不可再與邳國爭戰,需得提防郯國。然而申王剛愎自用,不肯采納我的意見。”他歎了口氣,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剛好黎國五殿下頒布求賢令,招賢納士,誠邀天下英才,富國強軍。肖某不才,也想來博饒試試。”
莊靈嬿端起茶杯,崇敬道:“肖公子,為國你已盡忠,為民你已盡責,可問心無愧了。靈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肖璿拿起茶杯,對望莊靈嬿一眼,一口飲下。
酈照熙這時問道:“有個叫伊檜的申國人,肖公子可認識?”
肖璿點頭道:“他跟我一起來的博饒,不過他與我不同,他醉心於武技,隻想挑戰高手,增強自身實力。”他看向虞瀚東,道:“虞公子是去年博饒會武的頭名,你可要小心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他會來尋你挑戰。”
虞瀚東頓覺麻煩,之前他身為禁軍校尉,還能避免這樣的民間私鬥,現如今他只是酈照熙的家將,如果私下出門,有人搦戰,他就沒有理由拒絕了。
酈照熙有點擔心地看了虞瀚東一眼,隨即恢復鎮定。他將目光重新投向肖璿,問道:“不知肖公子的志向是什麽?”
肖璿想都不想便回答道:“自然是建功立業,不負平生所學。”
酈照熙聽到此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莊靈嬿岔開話題道:“上次聽閻公子提起,虞公子竟會彈奏古箏,不知靈嬿有沒有榮幸一飽耳福?”
虞瀚東面露窘態,連忙解釋道:“我那時無聊,瞎彈著玩的。”
莊靈嬿美目流轉,忽露出一副楚楚動人的可伶模樣,委屈道:“是靈嬿錯了,不該跟虞公子提出這樣的要求。”說著起身一福,道:“請虞公子原諒。”
這麽一來,閻沛和酈照熙誤以為莊靈嬿是自卑於身份的原因,向虞瀚東道歉的。他倆不由得用怪責的眼神看向虞瀚東,一旁的肖璿則是微笑不語。
虞瀚東閱歷遠超所有人,自然明白莊靈嬿的小把戲,但他不忍其失望, 於是答應道:“莊大家若不怕汙了耳朵,在下獻醜便是。”
莊靈嬿立即喜滋滋地叫來侍女,命她將古箏取來。
虞瀚東坐在莊靈嬿之前坐過的位置上,手扶古箏上的絲弦,沉靜片刻,跟著一手扶箏,一手彈撥絲弦。柔和優美的音律飄了出來,回蕩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聞者無不感受到了天地遼闊、惠風和暢。隨著音律低沉婉轉,他們又似躺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仰望著燦爛的星空······
等到一曲結束,眾人的心情竟久久不能平靜。
肖璿幽幽道:“能聞此曲,已無憾了。”
莊靈嬿打趣道:“肖公子這才是說的真話吧。”
肖璿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隨即微笑道:“一時失態,讓莊大家見笑了。”
莊靈嬿不以為意,轉向虞瀚東問道:“不知此曲叫什麽名字?”
虞瀚東起身道:“《嬉戲》!”
莊靈嬿默念了兩遍,坐下來,手扶古箏,就像虞瀚東剛才般沉靜了片刻,一手扶箏,一手輕快地彈撥絲弦。
熟悉的音律再次響起,屋內之人均都瞠目結舌,只因莊靈嬿彈奏的正是《嬉戲》。
曲終!
閻沛首先反應過來,驚道:“瀚東,你原來早將此曲教給莊姐啦?”
虞瀚東搖了搖頭,對莊靈嬿道:“莊大家博聞強記,令人佩服。”
閻沛等人這才明白,莊靈嬿是聽過一遍後就記下了,然後複彈了出來。
眾人相談甚歡,莊靈嬿備下晚膳與眾人一起用膳,直到月上枝頭,方才盡興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