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步走在熱鬧繁華的街上,看著街兩邊的招牌錦旆,尋找買賣藥材的店鋪。這時一隊身穿灰甲的士兵持戟走過,他們是剛調遣入城的外防軍。街上的行人臉上紛紛露出鄙夷的神色,在他們這些都城子民的眼中,外防軍就是土包子,隻懂得打打殺殺,跟牲口沒什麽區別。虞瀚東已經習慣了這些勢利人的嘴臉,他繼續找藥鋪。
在街邊拐角處,一家由洛安柳家開設的敦源堂藥鋪出現在虞瀚東眼前,他徑直入內。
沒過多久,他就買到了所需的藥物,離開敦源堂。剛走到街上,他便看到對街一家名叫鏡花居的胭脂水粉店內走出來一名頗為靚麗的女子,她頭扎雲狀發髻,唇上抹了丹紅色的胭脂,身穿紅色羅衣,臂彎纏著粉紅色的連理絲帶,她雖長得還算好看,但打扮過於鮮豔,有了俗氣的意味。
一名丫鬟抱著一堆錦盒跟在女子身後,女子歡天喜地走到街上,不時回頭看看自己一天的收獲,忽然一頭撞上了一名身披黑色軟甲、腰佩長劍的軍漢,頓時跌倒在地。由於錦盒擋住了視線,丫鬟跟著撞了上去,錦盒散落一地。
黑甲軍漢朝女子道了聲“抱歉”,然後卓立於一輛雙轅馬車前。
女子起身後,先大罵丫鬟一頓,又狠狠踹了地上的丫鬟兩腳。受了委屈的丫鬟強忍著疼痛,小心地撿起地上散落的錦盒。女子仍舊怒氣未消,她扭頭盯上了站在街邊的軍漢,嬌喝道:“哪來的臭軍漢,撞了人抱歉一聲就沒事了嗎?”
黑甲軍漢始終目視前方,沒有理睬她。
女子見此情形,更是怒不可遏,她大罵道:“誰家不識禮數的主人調教出你這低三下四的賊胚子的。”
黑甲軍漢聽聞此言,低頭怒目而視。
“嘿喲!”女子得理不饒人,接著奚落道:“還敢凶我,你可知我家相公是當朝的士大夫,這博饒城可不是你們這些臭軍漢撒野的地方,你要是敢動我一下,小心將你送官嚴辦。”
黑甲軍漢收起怒視的目光,繼續守在馬車前。
女子見他不敢拿自己怎麽樣,頓時氣焰更盛,突然一巴掌打在了黑甲軍漢臉上。
黑甲軍漢始終紋絲不動。
這時從鏡花居走出來一名華服男子,他匆匆來到女子身旁,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女子指了指狀似石像的黑甲軍漢,撒嬌道:“相公!就是這臭軍漢,不但撞了我,還將這些上好的胭脂都打翻了。”
華服男子摟著她,安慰道:“打翻了我們再回去買,沒事的。”
女子又指了指黑甲軍漢,道:“那怎麽處置他啊?”
華服男子瞅了黑甲軍漢一眼,隨口道:“我們別跟這些軍漢一般見識,消消氣,走,我們回鋪子裡,照原樣再買一些。”
兩人轉身正要回鏡花居,眼前赫然出現一名長相儒雅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英偉青年。
當前的男子一頭烏發間鑲著絲絲白發,發髻以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他雙目清澈,又如幽潭般深邃,瘦削的臉龐有飽經風霜之色,腮下留有一把長須,一身白色長袍,予人一種溫文爾雅、恬靜自然的感覺。
一身普通灰衣的青年五官輪廓分明,劍眉星目,腰懸長劍,雖一身布衣,卻絲毫掩藏不住身上散發出來的男兒氣概,使人見之眼寒心折。
黑甲軍漢見到為首的那名男子,立即躬身施禮。
白袍男子淡淡地點了點頭,跟著眼如利劍般地掃視華服男子和那打扮豔麗的女子。
華服男子愣了愣,渾身劇震,倏地跪倒在地,顫聲道:“見···見過···君···君上···”愣是半天沒把話說全。
女子傻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白袍男子朝身旁的灰衣青年看了一眼。
灰衣青年微一頷首,徑直走到女子面前,猛地反手一記耳光打在女子臉頰上。
女子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撲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白袍男子走到馬車前,黑甲軍漢立即將車上的馬凳取下,白袍男子踩著馬凳上了馬車。黑甲軍漢跟著上了馬車,坐在馭手的位置,駕駛馬車離開了。
灰衣青年騎上一匹渾身雪白的馬兒,緊緊跟了上去。
華服男子仍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女子則趴在地上,捂著紅腫的臉頰哀嚎不已。
街對面的虞瀚東將事情的經過全都看在眼裡,一開始他就注意到馬車上掛著的木牌了,上面清楚地寫著“穆府”。
馬車出南門,轉而向西南方向駛去。
後面不遠處,一條人影緊緊跟著,他行動迅捷飄忽,雖然以雙腿追趕馬車,卻毫不費力,而且他刻意借助周邊的樹木、草叢不斷隱藏自己,並保持一定的距離,為的就是不讓馬車旁騎著白馬的灰衣青年發現。
一個時辰後,前面出現了數座連綿的高山,跟著出現了一道由士兵把守的關卡。
馬車到關卡前,亮明身份後。把守的士兵立即躬身放行。
虞瀚東見無法通過,只能另外覓路上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虞瀚東終於穿過重重樹林,爬上了半山腰,一條山路出現在不遠處,他連忙向那個方向快速趕去。
他到現在都弄不明白為什麽要冒險跟蹤過來,或許唯一的理由就是想多看看當世第一名將武安君穆澤修的風采,這也是他和師哥盧鯤一直以來的心願。
馬車嘎吱嘎吱的聲音遠遠傳來,躲在一棵粗壯的古木後面的虞瀚東,望著山路拐角處漸漸出現的馬車輪廓,他立即整個人縮到了大樹後面。武安君家傳流英劍法使得出神入化,是當世一等一的頂尖高手,他身旁的灰衣青年也非善男信女,一見便知是名銳氣內斂的好手,遠處如有人窺視,他們會立生感應,所以虞瀚東不想冒這個險。
馬車徐徐通過,虞瀚東松了口氣,在後面遠遠跟著。
正當虞瀚東以為馬車要直接上山頂時,前面的馬車竟停了下來,猝不及防之際,他只能躲到一旁的樹叢中,整個人躺在地上,不露一點蛛絲馬跡。
半天沒有動靜,虞瀚東偷眼看了看,只見馬車停在了半山腰上,黑甲軍漢獨自守著馬車,另一邊那匹白馬在樹叢中悠閑地啃食青草。他觀察了下四周,幾無可通過之處。在細細察看後,終於發現頭頂上方的山體似乎可以通過,不過好像沒有落腳之處。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想來要比登天還難。現在要麽上去打暈那名黑甲軍漢,要麽就直接掉頭回去。
虞瀚東思慮再三,決定冒下險。
他悄悄地往回移動了一段距離,確定黑甲軍漢不可能聽到動靜,他才循著山體向上爬。整個過程相當艱苦,幾乎是手腳並用,而且還不能發出任何響聲,這比爬清微山還要艱難數倍。
山野間秋意已起,上山的山道旁是一片紅松林,卓立其中的一棵紅松樹長得特別高大粗壯,其余紅松猶如士衛般擁護著它,它如同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巍然不動。然而紅松枝葉日漸枯黃,終是抵不過這蕭殺之秋。
兩條身影緩緩行走在山間小徑上,走在前面的白袍男子正是當今黎國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武安君穆澤修。身側的灰衣青年叫穆驊,他是武安君軍中偏將兼親衛,同時也是穆氏一族最出類拔萃的後起之輩。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往山上走著。
走了約一盞茶的工夫,穆澤修額頭隱現汗跡,呼吸越來越沉重。穆驊看在眼裡,關切地問道:“君上!停下來歇歇吧?”
穆澤修淡淡道:“不用,再走一段就到了。”
穆驊無奈只能緊緊跟著。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紅松林的盡頭處豁然開朗,竟出現一塊凸起的平地,在這片山崖平地上還建著一座小巧的石亭。
穆澤修駐足道:“驊兒,你就待在此處等我。”
穆驊忙不迭道:“君上,還是讓我陪著你吧。”
穆澤修轉頭看了看他,眼神始終清澈且又深邃,柔聲道:“不會有事的。”說完徑直向前面不遠處的石亭走去。
穆驊望著穆澤修漸漸遠去的背影,過了半晌,轉身卓立於山道一旁。
穆澤修走過一片枯黃的瘦草,來到石亭前,他一手負後,抬頭仰望石亭上的匾額,“流暉亭”,他撚須默念了數遍,這才步入廳內,安坐於一張石凳上,靜靜地望著山間的風景。
許久!
山上傳來悠揚的鍾聲,如暮鼓晨鍾般驚醒了他,他轉眼望向山上延伸下來的山道,眼中出現了不一樣的神色,那是一種炙熱的期盼,他似乎在期盼著那追求了一生的心愛之物。
窸窸窣窣之聲隱隱傳來,穆澤修緩緩起身,整了整衣袍,隨後他步出石亭,站在亭旁,望著眼前的山道。
頃刻後,兩條嬌俏的人影出現在山道上,她們一前一後緩步來到流暉亭前。當前一人戴著鬥笠,以紗遮臉,身上披著白色鬥篷,裡面隱現青綠羅衣,腳踩一雙白色厚底的鞋子。她腰若束素,輕盈又似扶風楊柳,雖未能見其面,但見其身姿就已讓人心動不已。
另一婢女模樣的少女剛到及笄之年,明麗清秀,身穿素色絹裙,很是乖巧地垂首立於女子身旁。
穆澤修與那女子對視了一陣,他微微躬身施禮道:“弋陽!”
女子欠身道:“君上!”
兩人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