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轉過頭來,瞥了一眼。
見張撫念牙咬的很緊,握著拳頭,十分憤怒。
隻道是他聽了自己的說話有所不忿,臉上神色頓時有些不大好看。
哼了一聲,說道:“小娃娃,這是什麽地方,你要怎樣?有王法的地方,豈可胡說亂道?”
張撫念雙目中精光暴亮。
重重的哼了一聲,說道:“我想死,你管得著麽?”
那老者頓時氣結,正要分辨。
小二卻趕忙跑了過來,用抹布擦拭桌上的酒和菜湯。
帶著笑說道:“小爺,你這是圖什麽呢?我給您換壺酒來吧。”
張撫念此時心氣正盛,哪裡還顧得上喝酒,摸出一粒二兩左右的碎銀子遞給他。
“今日有事在身,就免了,去把帳結了吧,剩下的賞給你了!”
說話間就往外走。
徑直走到幾個官差跟前,二話不說,飛起幾腳,將幾人踢翻在地。
這些人仗著官府的威勢,在華陰縣上一向凶橫慣了。
眼見張撫念公然和自己對抗,竟不知死活。
一齊怒喝:“什麽人到華陰縣來撒野?毆打官差,阻撓公務,要你這小子死無葬身之地。”
各人身上都帶著單刀,紛紛取出,氣勢洶洶地撲到張撫念身前。
為首那萬頭掄起單刀,直向張撫念脖頸斬來。
張撫念見他單刀砍來時頗有勁力,顯是練過幾年武功。
倒非普通人可比,也正如此,更可想見這人的凶橫。
真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被他禍害了!
反手甩出一掌,正中那萬頭的左臉,手掌縮回時,順勢而下,已抓住他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過,擲在地下。
遠近看熱鬧的人見萬頭直挺挺的站著,不明所以。
卻是張撫念奪他單刀之時,順勢點了他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的罷手不鬥?
余下四名官差,瞧出勢頭不對,轉身就逃。
嘴上卻大叫:“造反啦,造反啦!”
張撫念喝一聲:“哪裡去?”
猛虎似的,大踏步趕將上去,手腳連措。
但聽得“啊喲,啊喲”聲中,四人翻倒在地,跌成一堆。
“勿動,誰動誰死!”
幾人已嚇破了膽,口裡隻叫得一聲:“饒命!”
那萬頭這時早已瞧出張撫念武功了得。
雖然動彈不得,但嘴上卻說道:“原來今日英雄駕到,恕萬某有眼不識泰山……”
張撫念對他毫不理睬。
回轉身去看那男子,見他不停地捯著氣,七竅之中冒出了鮮血。
趕忙拿出一顆五行渡厄丹給他喂下。
旁邊的老嫗撲翻身軀便拜。
感激道:“我母子今日得蒙相救,大恩不知如何報答才是。”
張撫念忙將她扶起,說道:“阿婆不必多禮,折殺小子了,一些小事,說什麽報答不報答。”
老嫗聽他將毆打官差這樣的事情說的如此輕松,不由的害怕。
忐忑著說道:“恩公是天神菩薩下凡!只是打了公門中人,這算是造反殺頭的大罪,我母子坑害你不淺,趁現在消息未露,你快些逃命去吧!”
老嫗這番話說的非常近人情,當真是良善之人!
張撫念胸口一挺,昂然道:“這等罔顧律法,禽獸不如的惡賊,打就打了,怕他何來!
“再說了,我要是一走了之,官府必然要遷怒於你們,到時候你們還有活路嗎?”
老嫗登時語塞,臉如死灰,顫抖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男子這時緩過了氣,眼中布滿了血絲,見張撫念言語磊落,氣宇軒昂。
沉聲道:“恩公你盡管走,我們的活路早就被狗官們堵死了!”
張撫念聽他這話裡另有冤屈,好奇道:“這話是怎麽說的?”
男子滿面淒惶地站起來,叉手不離方寸,說道:“小人叫李守富,在此間東夾巷有一個商號,名喚大寧堂,經營些絲綢,瓷器和茶葉的買賣。
“近來,蒙古人進犯三邊,官府征繳錢糧作戰。
“布政衙門規定的是五成比例,可本縣太爺寧符卻是巧立名目,硬生生的將比例增加到了十成。
“即便如此,他還不趁心,又額外讓城裡的商戶們,在這十成之外,再交三成的安保費。
“而且一次性要征收到三年之後!
“如此離譜的事情,且不說咱們交得起交不起,就算交得起,又有誰肯當這冤種?自然要理論一番。
“西街的高掌櫃德高望重,又在華州知州衙門裡有些交情,大夥便推舉他為首,又聯合了十幾個大商鋪,寫了狀子,到縣衙告狀。
“沒想到這位寧太爺見告,話都沒讓說,好一頓大發雷霆,又撕狀子又抓人。
“罵做是抗拒官府,聚眾鬧事,搪塞父母官。
“這一來,誰還敢造次?
“大夥隻得東拚西湊把錢交齊。
“可太爺惱恨上了心頭,先前規定的十三成比例也不作數了,又往上增加了兩成。”
張撫念搖頭長歎:“官逼民反,今日可教我親身遇上了。”
李守富道:“生意興旺的鋪子還好說,買賣收縮一下,也交得起。
“可生意不好的卻遭了殃,就小人那大寧堂,雖說每朝每日也有些閑錢,可一月下來也不過三百兩左右的利潤。
“減去日常用度,一年到頭能有兩千兩結余就算不錯了。
“但到了太爺那裡,竟硬生生的成了一月六百兩!
“要以每年七千二百兩銀子的結余為基數交稅。
“再按十五成比例的稅點交足三年,這一下子就得拿出三千二百多兩銀子。”
張撫念簡直不敢相信:“這麽多?”
李守富點了點頭,接著道:“官家不讓人活了啊!小人就是砸鍋賣鐵也交不起!
“心裡憋著氣,有心想要逃出城去,一走了之,可沒想到城門早就被太爺封鎖了,隻許進不許出。
“無奈之下,小人隻好把店鋪做低價,轉讓了出去,總算是湊到了兩千兩,可剩下的一千二百兩卻是無論如何也沒了著落。
“那太爺哪裡肯讓?
“天天派人到家裡來追繳,弄的小人沒個安生。
“屋漏卻又偏逢了連夜雨,追繳的公差中有一個叫萬松松的,就是恩公製住的那一個。”
李守富抬手指了指那個萬頭。
“這小子是個獨門,吃喝嫖賭無所不乾,可他很會鑽營巴結。
“這一次縣府收繳錢糧,他可就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真是曲意逢迎,把個縣太爺侍奉的眉開眼笑。
“加上他為人陰險狠毒,又會點拳腳功夫,更得太爺的青睞,直接給他派了個班頭的差事。
“他眼見收繳不利,擔心太爺怪罪下來,便生了個補救的法子。
“先將小人一家下了大獄,然後又強逼著小人的兒媳婦去伺候太爺。
“為了搭救一家老小,她只能含悲忍辱。
“將我一家救出大獄後,又無顏以對,昨天就上吊自殺了。”
“作孽,作孽!”那老嫗突然插話,放聲哭了起來:“傻孩子,俺可憐的孩子呀!”
張撫念此時也是勃然大怒,轉頭看了那萬松松一眼。
待要發作,又忍了下去。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華山上與世隔絕的生活了五年。
似乎忘記了這是一個乾戈繚亂,人命如草的時代。
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後來怎樣?”
“還能怎樣?”李守富突然格格一笑。
“小人兒子心裡一急,便橫了心。
“追到縣衙去理論,卻給狗官好一頓整治,這萬松松受了太爺的囑托,竟給小兒上了宮刑。
“小人的婆娘原本就身體不好,先在獄中受了折磨,現在又有兩個孩子的事情。
“雙重打擊下,再也撐持不住,也在今天早上撒手而去了。
“如此荒唐的事情,真是天下奇聞啊!
“大明朝開國近兩百年,從洪武皇爺至今,算是頭一遭了吧。”
張撫念一路聽下來,早已目眥欲裂,心頭那把無名業火再也無法壓製,直衝青天,不禁大叫一聲。
拾起地上的單刀,往那萬松松臉上拍了兩拍。
喝道:“豬狗不如的東西,怎敢如此傷天害理?小爺先剮了你,再殺那狗官!”
霍地揮刀。
萬松松脫身不得,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
口中叫道:“英雄饒……”
那個“命”字沒叫出口,便即戛然而止。
一顆頭顱已然飛了出去,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