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木人劍耍完,張清離收劍近前道:“這套基礎劍法,你記住了幾個招式?”
羅海銘眼裡爆發出璀璨星光:“清離哥,簡直是仙人舞劍。若此刻是皎潔月夜,再配上一壺好酒,來個‘舉杯邀明月’,簡直會迷倒萬千眾生。”
張清離冷笑一聲:“無用的吹捧。你莫不是一個招式也沒記住?”
羅海銘一本正經道:“倘若能多來幾次,我就能記住了。這劍法實在是眼花繚亂,高深至極。你說木人劍只有十三式,可我看著卻千變萬化、招數無窮。”
張清離明悟。他使木人劍十三招式時,融合了自己對劍的理解感悟,越是出招,越覺順暢淋漓,逸興雲飛,不知覺間劍在手中耍得極盡路數。十三個招式任意組合,便有萬種變化。自然似狂蜂花舞,迷迭了羅海銘的雙眼。
眼看天光大亮,朝曦已掛了老高。林中的白霧盡數散去,那一花一木,紅綠黃藍色纖毫可見,小路前頭的景色一覽無余。估摸著不定便遇上了哪個路上行人,張清離說道:“算了,你略略有個印象就行。一招一式,後續時日,慢慢教著。”
“好,師傅。”
“不要這樣喊我,你目前不算我的徒弟。你我是否有這一縷情分,得看後續你是否能在武道一途堅持下去。”
“嗯,我知曉師傅喜愛自由,不願被我束縛。可你教授我內功和劍術,即使不談師徒之名,有師徒之實是明明白白的事。子聖言:尊師重道,乃成仁根本。你大可不承認我是你徒弟,可這聲師傅,我不可不懸於嘴上。”
張清離上了馬,無奈道:“讀書人都像你這樣執拗麽?嘴上掛著無數大道理。”
羅海銘嘿嘿一笑。
兩人行了不多時,羅海銘突然出言:“師傅,《吐納法》口訣裡說,武道之途,第一境界是修體。修體要以在外修身,同時在內輔以草藥,能不能詳細講一講?”
張清離想了想,給羅海銘大致講了武道破鏡之原理。
“所謂修體,顧名思義是鍛煉身體...”
“...所以,以外力修身,是通過操練全身來增強體魄,方式有千萬種。譬如傳統的強身方式拳操、蹲馬步、八段錦、五禽戲等,甚至最基本的抓舉石鎖、搬磚搬箱,也能熬打氣力、活血拓脈。方式各樣,只要操練得當,日日堅持,終究有所成就。”
“內輔草藥,即通過藥浴淬煉身體。天下之大,活血化瘀、強身健體的草藥很多,藥效不一,甚至有傳說中的神草、神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奪天造化,可惜我沒有見過。據我師傅所言,此種藥材,百年難得一遇。”
“在修體階段,外練內藥,雙管齊下,使身體張弛有度的同時,能不斷探尋身體極限,達到最大的效果。”
講到此處,張清離嘴角微微勾起:
“你既身無分文,眼下又要躲藏,沒時間去賺那銅板,自然買不起名貴草藥做藥浴。雖然村長他們湊了些銀子給我倆當盤纏,但也不多,時日還長,僅吃住就需精打細算,也沒有多余的給你。”
羅海銘一呆。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他學武的期望,居然要倒在“沒錢”二字上。村裡人給的盤纏,雖說是用作兩人,可他如何不知全因師傅救命之恩的面子。不說取用一半,便是用上一分,他也難理直氣壯。
張清離卻是話鋒一轉:“當然,內中不足,便從外取之。既然藥浴做不成,於身體的操練上,要更加嚴厲。他人一日打十套拳操,你要打二十套;他人一日做五十個蹲馬步,你要做一百個...”
“啊?什麽?你說什麽?”
羅海銘暈頭轉向。
“嗯?莫非你已經生了退卻之心?”張清離似笑非笑。
“何以見得!”羅海銘見師傅臉上好似露出些許輕蔑意思,心中突然爆出一股無名氣,悶聲道:“將來某日,我一定要手刃禍害我家的有罪之人,並那些猖狂無法的控緝司相關的人。為此而吃些苦頭算什麽,我願每日做二百個蹲馬步!”
張清離瞧了他片刻,認真道:“知道恩仇是好事,但不能讓恩仇遮蔽了眼,犯下錯事。大丈夫做事既要意氣衝天,也要思慮而後行,這話我的師傅對我說過,今日我把這話送給你。”
羅海銘握住拳頭:“我聽師傅的!”
張清離一拍馬屁股,馬兒鳴叫著撥開四蹄,急速向前方奔去。他頭也不回:“快些,前面要出岐嶺了。”
羅海銘抓住馬轡,夾緊了馬肚子,緊緊跟上白馬的步伐。
兩匹馬一前一後馳過山路,在濕軟的泥土上踩出一串串蹄印。不消片刻,馬兒越行越遠,樹林重歸於寂靜。風中隱約傳來朦朦朧朧的人聲:
“你之前說,章原控緝司按例有一位都督、九位督使...”
“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我爹在朝為文官,與他們打交道甚少...”
離了白霄山區,再行二三十裡路,是章原域最南的城池東沙城。東沙城扼守岐嶺關口,控制著章原域-白蕭山區-南海原這條南北向的交通要道,所以往來人流不少。
章原是大楚八域之一,其余七域分別是江左、江右、流雲川、南海原、沅湘、西川、夷州。大楚據有碧空江以南的土地,憑三百余座城池、四千余萬人口的規模,國力傲視群雄。碧空江北七國燕、趙、梁、齊、秦、西平、曼奴等,往往需合力,才可與楚旗鼓相當。
僅章原一域,便有七郡,地域之大小幾乎不遜於北方任何一國。
寬闊大道上,兩匹馬一前一後飛速奔馳了好半天,越過了一個又一個路上行人。日光愈發耀眼,照得天地清白一片。轉過一片挨挨擠擠的竹樹林,便見到一塊大石矗立在路旁,上面寫著“通嶺客驛”四個紅漆大字。其後不遠處是幾幢房舍構成的院落,白牆黑瓦,門外的馬欄邊鎖了兩匹馬。
再外一丈遠處,是一扇木製的官府告示牌。
有仆役站在馬槽前, 給兩匹馬喂食。正梳理著乾草,聽見馬蹄聲,抬頭看去,兩少年一人一騎,自南邊官路上奔來,眨眼間便到了客驛外。
他趕忙迎上去:“二位公子遠來,是住店是吃飯?我給您二位的馬喂上草料,保證喂足了。”
趁兩位公子下馬的短短間隙,他快速打量了二人一眼。
其中一人玄衣豎冠,樣貌不凡,如一顆青松站在那裡。另一人在馬上看也是個少年,可下馬再瞧,就有些怪異。披發無眉,臉上蒙著一塊布,眼睛左閃右躲,似乎有些羞澀,見不得生人。
張清離朝那仆役微微一笑,將手中馬轡交給他:“勞煩了,馬兒粗俗,胡亂喂一些草料就行。”
羅海銘也如樣將馬兒交給那仆役,道一聲“多謝”。見仆役牽馬扭身前還對他望了一眼,心中氣急,恨不得立刻撕下臉上的遮擋物,再請個裁縫將眉毛一根根縫上去。
張清離斜了他一眼:“一個普通人多看你幾回,你都受不住,你乾脆製個皮革頭套戴上,全方位遮掩遮掩,只露兩個眼睛。”
“師傅,你別取笑我了。”羅海銘小心翼翼張望著四周,分明是懼怕附近叢林中、院牆後突然蹦出幾個控緝司緹騎,鐵枷套手將他鎖拿。
“未來的徒弟,你這輩子要有我一半的膽量就有福氣了。好好的富貴公子,學儒不知怎麽學的,養成了羊兒一般。”張清離哼了一聲,見了旁邊的官府告示牌,便大步上前去看。他生於山長於山,整日奔行於無邊的山野之間,向來自由,隨心所欲。到哪裡都是想走便走,遇事唯有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