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蘇義隆秘密召見蘇青。
“青兒,你父親的平反可能還要拖些時日,你能接受嗎?”
“青兒聽仲父的。”
“最大惡極的十一常侍與吳順都已經斬首示眾了。他們都是參與謀劃的凶手,不過還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也參與了,這個人物我目前還動他不得,一來此人權勢很大,二來也是更重要的一點,還缺少可以動他的關鍵證據,我會派人繼續秘密搜查證據的。”
“多謝仲父。”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
年如水流,蘇洵蘇青已經十六歲了。蘇洵長成一個英俊挺拔的大小夥子了,蘇青更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樣華麗的詞藻用在她身上都毫不為過。一天修武結束,師父請兩人喝茶。
“問問你們倆,一個人的武學境界是由哪些因素決定的?”
“身體素質。”
“勤奮的學習態度。”
“思考,歸納,總結。”
“要有好的師父。”
兩人又說了一大堆因素,師父在一邊低頭剝瓜子,一邊剝一邊自言自語:“這瓜子有點潮了。”
“師父,您老人家在聽嗎?”蘇青問。
“在聽啊,你們說完啦?還有嗎?”
“沒有了。”
“你們倆大概說了有二十條,其實有用的只有兩條。”
“哪兩條?”
“一棵好苗子,一個好師父。”
“啊?勤奮不重要嗎?”
“到達一定的境界勤奮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天賦才是最重要的。天下之大,總共也只有十幾位九段和幾十位八段。而天下習武之人有幾百萬之眾,他們是不勤奮嗎?不是。所以,好的苗子加上好的師父才能結出好的果子。”
“師父,我們是好的果子嗎?”蘇洵問。
“你們是最好的果子。因為你們是最好的苗子遇上了最好的師父。”
“師父,我還是最美的果子。”蘇青雙手捧臉作呆萌狀。
“小調皮!”師父賞了蘇青一個瓜子殼,蘇青回個鬼臉。
“對了,為師跟你們說件正事,下個月我就走了。”
“走?去哪?”
“雲遊四海去囉。”
“啊!---我們再過倆月就要考核黑衣武士了,能等我們考完再走嘛?”蘇青問。
“瞧你那點出息,考黑衣武士六段就夠了,你們都七段了還擔心什麽?”
師父臨走前從箱底掏出兩本書鄭重其事交給蘇洵蘇青,羊皮紙都已經發黃了。一本是《風氏心法》,一本是《風氏劍法》。
“知道師父叫什麽名字嗎?”
“這個,這個---師父大名不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嗎?”蘇洵蘇青互看一眼。
“不是,師父的真名叫季安良。師父的師父叫凌宗風,乃風氏的第五代傳人。風氏武功傳內不傳外,如何傳給我,我又如何能傳給你們,這個以後再告訴你們。”
“師父在江湖上是不是特別厲害?”蘇青問。
“為師可以驕傲地跟你們說,天下之大能跟為師勉強算是打平手的,不超過三五個人。因為師父的師父已經很老了,還有那個神秘的十段老人已經四十年不聞於江湖了,如果還活著那就更老了。”
“除了兩位老者,竟然還有三五人能跟師父打成平手,哇哦!這些人的武功是怎麽練成的?難道是神仙嗎?”
“你的馬屁越來越溜了,小小年紀不學好。”師父瞪了蘇洵一眼,蘇青幸災樂禍地笑了。
“你們倆知道易容術嗎?”
“不知道。”
“我來給你倆展示一下。”說完雙手在臉上揉搓片刻,一張黑臉變白了,連皺紋也沒有了。
“再讓你倆見識一下縮骨功。”只聽一陣劈裡啪啦關節作響,師父陡然身長了兩尺有余。眼前分明是一個五十歲開外的中年美男子,年輕時應該更加俊美飄逸。
“都看傻了是吧?這些都是為師不得已而為之。有時排除干擾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隱姓埋名,讓原先的自己消失,其中緣由為師以後再告訴你們。”說完又是一陣關節響,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取物在臉上抹了抹,季安良又變回何安。
“師父保重!”
“師父保重!”
南征大捷的喜慶氣氛一直持續了幾個月才漸漸淡去。很多人都陸續去了新的崗位。蘇仲景被蘇文泰點名要去做了幫手。白西坡家中的老太太去世了,白老將軍回家給老母親守孝。靖武帝大膽啟用新人,讓白西坡去了居延關。蘇洵蘇青也隨著老王爺蘇正剛年事已高回家養老而來到武關。
武關地勢險要,長河流至此處河道變窄變深,河水奔騰吼叫白浪翻滾,隆隆之聲傳出數裡之外。長河此段南臨千仞絕壁,北臨靖國與梁國交通要道。此要道有近百裡夾在崇山峻嶺之中。武關坐落在百裡山道的一個山谷裡,這個山谷兩端建有兩座石頭城,相距五裡,分別是靖國的武關和梁國的雄關。
兩關互為易攻難守,幾乎從沒有正面攻下過。所以主戰場往往就是兩關之間的大山谷,恆國時代,兩國的邊軍經常在這山谷裡互換物品,還有商人在這裡搭帳篷賣東西,對於行人商旅的盤查也是寬松,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
恆國滅亡後,這裡的氣氛緊張起來,靖國與梁國都是尚武成風民性彪悍,經常互下戰書,約好時間在山谷裡,人數對等一字排開捉對廝殺,山谷裡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自打梁衍駕崩梁睿繼位以來,梁軍再也不出關了,任憑靖軍叫罵無動於衷。
梁衍駕崩,四位托孤大臣依次是征西王梁乾、征東王梁魁、左丞相莫道凡與右丞相過從之。其中梁乾為梁睿皇叔,梁魁為梁睿堂兄。
因為梁乾威望過高且手握重兵遭到猜忌,以致幾次征召回朝議事都不敢去,隔閡越來越深,索性屯兵西部對峙朝堂。
接連下了幾天的大雪終於停了,整個世界銀裝素裹,長河濤聲依舊,武官與雄關在月亮的反襯下顯得格外莊嚴偉岸。蘇洵與蘇青正在城頭巡察。
“青兒,你說有沒有什麽武器能在這裡打中那邊城頭的人?”
“大哥,想什麽呢?五裡唉!”
“是哦,是有點遠”,蘇洵轉身繼續走,心裡在想:我知道有什麽武器能做到,但是不能告訴你,因為告訴你也聽不懂。
“你是不是想念仲景和西坡啦?看你最近煩躁不安的。”蘇青柔聲問道。
“是的,想念他們了,來到這裡一晃一年多了,風平浪靜稍嫌無聊。”
“風平浪靜不好嗎?”
“其實也挺好的,走吧,我們去喝點熱茶。”
銅壺在火爐上滋滋冒著熱氣。蘇洵與蘇青對坐而飲,軍務司馬許百年進來了。
“蘇青將軍,這是大軍下個季度的糧草物資清單,請將軍過目。”
“先放這兒吧,百年你坐下來喝點熱茶,天氣太冷了。”蘇洵打招呼。
“這---合適嗎?”許百年搓手哈氣笑著說。
“有什麽不合適的?你把門口的尹大路也叫過來,真沒見過這麽冷的天。”蘇青吩咐。侍衛長尹大路被連拉帶拽按到凳子上。
“百年,你也給出出主意,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們是想好酒好菜大吃一頓呢?還是給你們每人發一件皮坎肩?”蘇洵問。
“能好處盡佔嗎?”許百年的回答讓眾人笑了。
“有困難。”蘇青答道。
“對了百年,你們家許氏藥莊還好嗎?誰在打理?”蘇洵問道。
“許氏藥莊有我父親和伯父在打理,兩位堂兄也在,現下很好。”
“你們許氏高風亮節,真是讓人欽佩。”蘇洵道。
“那塊禦賜的高風亮節大銅匾現在懸於許氏藥莊的中堂,我堂兄每天都會架梯子上去,用潔淨紗布細擦一遍。”
“能跟我們說說你們許氏藥莊的故事嗎?”蘇青笑著問道。
“是哦,這麽冷的雪天,最適合烤火品茶講故事。”蘇洵道。
“我們許氏祖籍在甸國,遙遠的南面,世代為醫人丁興旺,到了我祖父這一代,家族族老們商議決定分派兩支北上發展,一來讓我們的醫術能醫治更多的人,二來甸國人口稀少,都城基山也只有萬余人口,相當於大國的一個小城邦,我們這支輾轉來到定州,聽說另外一支北上再東去,現在陳國的大京。”
“你們家族在定州多少年了?”蘇洵問道。
“快四十年了,我與兩位堂兄都是在定州出生的,剛來的時候我父親才只有十歲,我已是標準的定州人。關於故鄉只能從老人的口中才略知一二,說我的故鄉民風淳樸彪悍,喜食辛辣,男女皆奔放善歌舞,氣候濕熱,冬天也是溫暖如春。基山的百姓從來不知雪為何物,當真是天下之大差異繁多。”
“善歌舞,溫暖如春,聽上去還不錯哦。”蘇青道。
“不過那裡的吏治不行,幾百年來除了少數的醫者和工匠還是自由平民,其余百姓皆被迫為奴了,很多部落自成一家,部落的部首權力極大,部眾的生殺予奪全部掌控在部首手中,有些部落甚至沒有文字,何談章法?他們養私兵各自為戰,國王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整個民間私鬥成風無法禁止,唉!一方水土一方人,文明的教化何其重要也。”許百年一聲歎息。
“大路,到你了,你也說說。”蘇洵道。
“我---我---我就不說了吧。”尹大路臉憋得通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爐火烤的。
“咱倆認識快一年了,你說說看,咱倆的對話加起來有沒有超過十句?”蘇洵問道。
“這個---這個---十句應該不止吧?”
“那就不超過二十句,打招呼不算啊。”
“別逼大路了,大路可能只是不喜歡說話而已。”蘇青笑著勸蘇洵。
“大路,聽老李頭說你以前挺開朗的,我就想不明白了,怎麽人的性格還能夠突然改變?”許百年開始八卦了。
“人的性格如果有突然改變,一定是經歷了什麽大的變故,比如生了一場大病,或是遭遇情變,你看上去不像是前者,難道是遭遇情變?”八卦是可以傳染的,蘇洵也卷進來。
“沒有,沒有”。尹大路尷尬地搓手笑笑。
“老李頭說你有一次在山谷裡打了一仗回來就這樣了,我就問他是不是尹兄被嚇著了,他說不可能啊,斬殺了三名敵軍,功勞簿上寫的明明白白,這是膽小的人乾得出的事嗎?”許百年道。
“是真的嗎?大路?”蘇青問道。
尹大路怔怔地盯著爐火發呆,兩行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突然掩面抽泣起來。
“這件事三年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我殺死了我的好兄弟,他叫張鐵根,恆國岐縣人,與我靖國奉縣接壤,我是奉縣人,我們兩家村莊中間隻隔了一道山梁一條小溪,就在我們武關往北大約一百多裡的地方。我家也是行醫的,小作坊,不似許司馬家那般大莊,我與爺爺經常采藥去到鐵根他們村,特別熟稔,跟咱們自己村沒什麽兩樣。
“有天爺爺與一個老者閑聊得知,他的孫兒竟與我同年同日生,就讓兩個小孩見了面,比比身高比比讀書什麽的,我與鐵根一見如故,莫名就有一種親切感成了好友。慢慢的我長大了能獨自采藥了,我總是會在鐵根家住一夜, uukanshu 兩個少年人總喜歡在一起暢談未來,他有時也會翻山來我家做客。十八歲那年我們都參軍了,想到以後天各一方,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我們結拜兄弟。不曾想兩年後的一天,我們倆竟在這山谷裡見面了,我們那個高興呀,又唱又跳,在那棵大槐樹下的鋪子上我們連幹了幾碗老陳醋。打那以後我們倆經常約好來到大槐樹下,每人一碗老陳醋再加一碗拌野菜,聊天吹風曬太陽,日子過得跟神仙似的。
“可惜好景不長,梁國人打過來了。我們的聯系被中斷了。差不多又過了八年時光,也就是三年前,沒有想到我們還能相遇,以那樣的方式相遇。那天我們在陣前拚殺,我已經殺了兩個人,轉身看到五步開外一位梁軍正背對著我,我毫不猶豫一個縱步上前刺殺,那人慘叫著倒地轉身,我和他都驚呆了,他大叫一聲:大路我是鐵根啊!然後吐血身亡。身亡處離我們曾經聊天吹風曬太陽的大槐樹只有十步之遙。”
尹大路再次泣不成聲,片刻後再次開口:“我不知道這八年他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沒有回家,可能是受到梁軍的脅迫,又或是梁國開出的務軍酬勞讓他心動。三年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完整踏實的覺,那個場景一直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眾人皆沉默。
“為自己的好兄弟流淚不丟人,有機會還要去看看他的家人,不過大路你也不用太過自責,天也命也,人力所為有所限,放下枷鎖往前看吧。”蘇洵勸道。
“稟告殿下,有人求見。”
“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