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遊結束後,休親王府來了一位新的門客,五十歲上下,面色黢黑背稍駝,自稱文武兼修有學問,王府就把門客居住區最裡間的一個小院給了這位自稱何安的人。
何安來到王府一個月始終閉門不出,王府給他安排了一個雜役他也給退了,說自己能行,他也不去拜訪其他門客,這稍顯反常的做法遭到部分其他門客的竊議:估計是來了一個混飯吃的草包。
休親王府共有門客五十多人,主要招納途徑有招賢舉薦和自薦,舉薦居多,相比梁國的幾位親王動輒幾百號門客寒酸多了,當然最誇張的是百年前的鼎盛陳國,兩大親王的門客達千人之多,現在都已經沉淪不堪了。
何安來到王府第三個月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想教三公子蘇洵武學,引得其他門客竊笑不已。
“承蒙先生厚愛,洵兒的體質一直羸弱,武學不知道是否適合他,不過洵兒讀書是極有天分的。”蘇義隆也有些吃不準。
“王爺且放心,在我看來三公子的學武資質已屬上乘,與他伴讀的那位姑娘更是上佳,能不能讓我同時教他們兩位武學?”
“如此甚好,有勞先生了。”
蘇洵蘇青也有自己的武術先生了,兩人高興壞了,成天樂顛顛的下了學堂就來到先生的小院。何安讓他倆坐在墊子上調整呼吸,拿出一個木頭小人展示人體的經脈穴位,用意念引導呼吸,順著各條經脈遊走。
“師父,我們已經練呼吸三個月了,什麽時候才能教我們練劍啊?”蘇洵忍不住了。
“別急,再練呼吸三個月,就可以同時練劍了。”何安說:”你過來跟我對掌。”
蘇洵與何安四掌相對盤坐在墊子上,蘇洵感到一股氣流從師父的掌心源源不斷地進入自己的體內,遊走於周身脈絡,卻在心肺處有所阻隔,似有隱隱作痛之感,忍不住咳嗽起來。
“洵兒,你本是幾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可偏偏天生心脈有瑕疵,記住,等你學成之後,與任何人交手都不要急躁,你只能使出七成功力,一旦使用全力,輕則武功盡廢重則生命危險,知道了嗎?”
“知道了師父,洵兒會謹記在心。”
“師父,洵哥哥學成之後還能打得過別人嗎?”蘇青有些擔心地問道。
“那是當然,以洵兒的資質,打個七折也是遠超旁人多也。”師徒三人都笑了。
鬥轉星移三年過去了,惠帝蘇義勝依然熱衷於打鐵,打造出來的兵器都入了武庫,當然不是免費是高價。有一天他突發奇響,用自己造的兵器與別的工匠造的兵器互砍比試誰更鋒芒。又發展成讓宦官去找官奴,穿上盔甲讓自己劈殺,蘇義勝每天都活得很快活,打鐵殺人吃藥丸溫柔鄉,至於皇帝本身的那份工作全部拱手讓給了中常侍。如此消耗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終於有一天皇帝駕崩了,享年二十八歲。
十一中常侍連夜密謀,決定暫不發喪,找到皇太后,希望皇太后能夠發一道旨令。
蘇義勝因為膝下無子,又是厚帝的唯一嫡子,駕崩後皇位繼承人成了難題,從血緣上來說關系最親的就是休親王蘇義隆、歷親王蘇義平與貴親王蘇義宏。蘇義宏是蘇義勝的庶弟,因身體文弱就在國子監謀個閑職,一直住在京城沒有去自己的封地。蘇義宏有個三歲的兒子蘇旦,十一常侍想把蘇旦過繼給蘇義勝立為太子,然後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這就需要皇太后下一道旨令。
“從我大靖的安危來說,我還是認為皇位的第一選擇是休親王,實在不行歷親王也可以,至於其他選擇本宮覺得不妥。”眼看天都快亮了,皇太后還是冷冰冰的這麽一句。眾常侍忍不住翻臉了,將皇太后軟禁起來,不久一道皇帝的遺詔飛出皇宮,飛向靖國全境。
蘇義隆與蘇義平坐在燈光下久久沉思。
“擁立三歲小兒登基,真是用心險惡啊。”蘇義隆長歎。
“四位托孤大臣竟然是宋義、龔岱、林峰和吳順,沒有一位親王參與,真是荒唐至極。”蘇義平義憤填膺。
“估計很快就會對你我下手了,應該不會超過三日。”
“兄長,我們可不能束手就擒,就按約定的辦。”
“好。”
不出所料,第二天就有特使帶著密詔和毒酒來了,特使被當場斬殺,團州與義州同時起兵。
蘇義隆命首席文書薑硯起草一份檄文,傳達大靖全國,號召各路人馬匡扶正義鏟除奸佞。
當檄文傳至定州時,十一常侍有些心虛,湊在一起商討對策,當宋義仔細研究檄文時突然發怒:“給我把那個翰林院的老倔驢捉拿過來。”
“大人說的可是大學士薑山?”侍衛問。
“正是!”
一位須發盡白的老者被帶領進來,宋義惡狠狠將羊皮紙扔過去。
“仔細看看,這是誰寫的?”
老者拈須凝望,臉上浮起笑意不斷點頭。
“正是吾兒薑硯所書。”
“我們待你們父子不薄,為何措辭如此狠烈?”
“大人們有所不知,言辭不狠烈不能稱其為檄文也,難不成還要甜言蜜語?大人們再看,此文字體大氣磅礴形神俱佳,吾兒書法又有所精進也。”得意的笑容填滿了臉上的每道褶皺。
宋義一口鮮血噴將出來,聲嘶力竭喊道:“拉出去斬了!”
老先生臨刑前猶自高呼:“吾兒出息也!”
團州的一萬名士兵與義州的兩萬名士兵,分別沿著長河與大溝向東挺進,長河與大溝發源於遙遠的西部,在大靖西部最近處相距一百八十余裡,被三年前挖通的抗旱渠相連著,最遠處相距六百余裡,兩條水系蜿蜒流淌,終於在定州城西南二十裡處相匯,相匯後繼續流淌五百多裡,流經著名的武關進入原先的恆國現在的梁國境內。
定州城建立在一片狹長的平原之上,北面是連綿群山,城南的水系形成一個丫子型流過,與水系相反,陸地大道形成一個反方向的丫字型。從西而來的乾道在城西十裡處分成兩條大道繞城而去,一路通往平關一路通往武關,通往平關的路還不斷分叉直達北方各州,通往武關的路則是順著長河一路往東直達武關。
陸場大營就處在丫字型大道結合點的北面,吳順早有準備,分出部分兵力在大道的南面扎營,這樣一來兩座大營與定州城構成一個品字型的防禦體系,一旦西部有敵來犯就將遭受三面夾擊,可確保萬無一失。
“大將軍,西路叛軍已經到了,我們可以趁他們舟馬勞頓立足未穩將其一舉擊潰。”吳順的副將何德平建言。
“我們的防守固若金湯,為何要貿然出擊?叛軍遠道而來,糧草至多支撐月余,等他們糧草吃盡必然會人心惶惶士氣低落,我們可將其一舉殲滅。”吳順拒絕了建言。
這個吳順本是個紈絝子弟,仗著自己的妹妹當了皇后,這才混上大將軍兼兵部尚書的職位,領兵打仗就是個外行,因與眾常侍結為朋黨,所以即使沒有了妹妹撐腰,也能在大將軍與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堂而皇之地待了很多年。
三天過後吳順坐不住了。武關開過來一萬鐵騎駐扎在定州城南。居延關也來了一萬鐵騎繞道駐扎在定州城北,各路人馬互為交錯駐扎,吳順大營及定州守兵頓時惶恐不安起來。蘇義隆見時機已到,命薑硯起草曉以厲害申明大義的文書寫於絹布上,然後縛予箭頭以硬弓射入吳順大營,自此每逢夜色降臨逃營者絡繹不絕。
吳順見自己的兵力越來越少,終於忍不住殺了一批人。本想恐嚇威懾逃營的,不曾想事與願違,逃營者更加瘋狂了。
一個夜晚,吳順帶著剩余的七八千人,灰溜溜的從定州西門逃入城內。這個選擇是明智的,否則再過幾天他有可能成為光杆司令。
攻城大戰開始了,森嚴的甲士從中兩個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們比周邊的人要矮半頭,滿臉稚氣目光堅定,正是蘇洵與蘇青,他倆何以來到戰場?
話從那天蘇義隆斬殺朝廷特使開始,全府上下頓時忙碌起來。軍令派遣絡繹不絕,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言簡意賅,休親王府成了指揮中心,頂盔冠甲的將軍們往來穿梭。
蘇洵看到大哥二哥都回來了,他們都領命籌備去了,自己也不禁心癢難耐,拉著蘇青找到師父。
“師父,我們也想去打仗。可以嗎?”
“哦,想去打仗?”何安斜眼看了看他們:“給我把那個癢癢撓拿過來。”蘇青飛快地把癢癢撓遞給了師父,師父又遞給了蘇洵,蘇洵很識相地幫師父撓癢。
“想去打仗,也不是不可以。”何安一邊享受著蘇洵給自己撓背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好似喃喃自語一般:“不過一定要記住為師的一句話方可。”
“什麽話?”蘇洵蘇青異口同聲,蘇洵連手上的撓癢動作都停下來,屏息傾聽。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
蘇青聽罷咯咯笑起來,蘇洵也是撓頭:“就這個呀?”
“上了戰場刀槍不長眼,切不可逞強好勝,你們此次是長見識去的,不是去死戰的,記住了嗎?”師父一臉正色道。
“記住了!”
“先生此言差矣!戰場非兒戲。洵兒和青兒才十三歲啊!”忙完一整天剛剛得以喘息的蘇義隆聽了何安的諫言大驚失色,情急之下連客套話都免了。
“王爺可以找幾個五段衛士過來試試。”何安一臉平靜。
蘇義隆將信將疑找來幾個五段衛士,比試雙方著白衣握木劍,劍頭塗有黑墨。一輪單挑下來,每個衛士身上的墨點都要比蘇洵蘇青身上的多。關鍵是蘇洵蘇青身上的要害位置一個墨點也沒有,眾衛士身上的墨點卻全在要害處。
蘇義隆看呆了,忍不住拊掌叫好,滿身的疲倦一掃而光,對著何安深深一躬:“多謝先生教導有方。”
一旁觀戰的眾門客都驚掉了下巴。一個病秧子是如何做到三年時間被培養成一個劍法凌厲的少年劍客的?即使一個身體健康天賦上佳之人達到這個成就少說也得十年吧?天啦這是什麽鬼?我不是在做夢吧?
定州城除了北面東面是丘陵耕地不適合攻城之外,西南二面都地勢開闊適合攻城。現在城裡總共尚有兩萬多守軍,且軍中的各級將領幾乎都是十一常侍的親信,都是沾親帶故利益早就深深綁在一起了的,自己乾過哪些壞事自己最清楚不過,所以對投降都不抱任何幻想,窮凶極惡地督導軍隊拚命抵抗。
連續進攻三天,定州城依然沒有拿下。攻防雙方都死傷無數。蘇義隆召開帳前會議,號召大家務必明日拿下定州城。
第四日的攻城在朝陽中開啟,戰鼓雷鳴,今日的攻城策略有所改變,集中兵力猛攻定州西面城牆,拋石機將鬥大的石塊雨點般砸向城頭砸向牆垛砸向城樓守兵,所到之處灰飛煙滅,但是定州的城牆太過高大堅固,飛石對它還是起不到決定性的傷害。
一陣密集石雨過後,士兵們開始衝鋒了,呐喊著扛著雲梯,踏過護城河浮橋來到城牆下。實話實說難度非常大,一邊攀爬還要一邊閃躲來自頭頂的襲擊,有磚塊瓦片石頭冷箭,最恐怖的是一桶黑乎乎的不明液體兜頭澆下根本無處可躲,緊接著一個火把自上而下讓梯上的人都成了火球。
好不容易歷經艱難爬上城頭,在雙手剛剛搭上城牆的那一刻。藏在牆垛後面的各種武器都同時招呼過來,這是一招必殺技,無數的人影慘叫著跌下城牆,將一腔熱血永久的灑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攻城的將士組成幾個方陣輪流攻城,每個方陣進攻一個時辰換下一個方陣,眼見日頭偏西還是沒有進展,中軍大帳內人人鐵青著臉。
“蘇文泰那邊的挖隧道進展如何?”
“報告王爺,文泰將軍的隧道已經挖到城牆下方。且木柱已經支好。正在刷黑油,即刻便能點火。”
“報告王爺,所有雲梯都塗滿了血跡,手滑腳滑已經無法登梯了,怎麽辦?”
蘇義隆用詢問的眼光掃視帳內的將領。
“父親大人,我有辦法。”一將出列,是二公子蘇世哲。“軍務司馬,給我準備麻繩紗布。”
蘇世哲與挑選的八百名死士腳綁麻繩手纏紗布。
“弓弩營做好保護!”
箭如飛蝗,,蘇世哲與八百死士猛虎下山一般竟順利殺到牆頭與守敵一通混戰,與此同時只聽一聲巨響地動山搖,不遠處的城牆坍塌出一處缺口。攻城大軍嗷嗷叫著,從缺口處殺向城內。
所有居民商戶都門窗緊閉,大街小巷刀光劍影進行著激烈的巷戰,蘇洵蘇青也參與其中。
“師父說了打不過就逃,剛才多危險呀,幸虧有高手相救。”蘇青在埋怨蘇洵。
“知道啦,我們去前面的小巷看看。”走出很遠才發現這是一條死胡同。
“逃不了啦!你們倆陪爺一塊死吧。”蘇洵蘇青轉身發現一個高大粗黑的身影立在十丈開外,手握一把闊背大砍刀,目測份量極重。
“我攻他右側你攻他左側。”蘇洵小聲吩咐。
“注意不要與他的兵刃硬碰。”蘇青也小聲提醒。壯漢一聲大喝舞著大刀衝殺過來,刀光粼粼呼呼生風。這是蘇洵蘇青有生以來的最強對手,初生牛犢不怕虎,兩人豪氣頓生打起精神與之周旋。
幾十回合過後, uukanshu 電光火石之間突聽砰的一聲,蘇洵中掌飛出一丈開外噴出一口鮮血。幾乎同時一身悶嚎壯漢也單腿跪地,他的大腿被蘇青的長劍洞穿了,鮮血汩汩直流。
“洵哥哥!”蘇青驚叫著上前扶起蘇洵,趕緊掏出一顆藥丸塞進蘇洵的嘴裡。
“呵呵,還是個女娃子,劍法不錯嘛。來呀!接著再戰啊!”壯漢以刀杵地想站起來,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第三次終於大喝一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青兒,你快逃不要管我。”
“你胡說什麽呢!”蘇青幾年來第一次對蘇洵發了火。“他只有一條腿了怕他作甚?”說罷起身仗劍迎敵。突然一聲悶哼,壯漢俯身栽倒在地,背上赫然一支長箭。
“大哥。”蘇洵啞著嗓子叫了一聲。
“金房金梁,你們倆帶個十人隊保護好我三弟。”蘇文泰布置好任務匆匆離去。
深夜,皇城皇宮都被攻下了,軟禁的皇太后也被解救出來。
“母后在上,義隆義平救駕來遲,還望母后恕罪。”
“都起來吧,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皇太后眼含熱淚將蘇義隆蘇義平扶起。
一輪紅日升起,戰鬥徹底結束了。
三日後,蘇義隆正式登基,改年號中順,大赦天下。第一道聖旨頒出,斬殺首惡余黨從輕發落,被脅迫者概不追究。定州城皆山呼萬歲。
論功行賞的時候,蘇洵蘇青才得以知道,那天小巷惡鬥的對手竟是大名鼎鼎的吳順副將何德平。兩名十三歲的小將以共同殺敵士兵三人傷敵大將一人而聲名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