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洵蘇青正在議事,有人來報屋外有位叫何安的求見。兩人對視一眼,立刻笑叫著衝出門去。
屋外院中立有一人,白面長身風塵仆仆,正是季安良。蘇洵見到師父的一瞬間楞證了一下,電光火石間想到了梁乾,怎會如此相像?真是咄咄怪事。
蘇青卻已搶身在前,抱住師父的胳膊撒起嬌來:“師父這幾年去哪裡了呀?想死青兒了。”說完流下淚來。
“哎喲,青兒怎麽哭了?”師父一邊給蘇青拭淚一邊笑著,眼眶也紅了。
蘇青八歲時父親被殺母親自殺殉夫,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日後慢慢長大,母親的角色由高姨娘充當替代。父親的角色則由蘇義隆與季安良兩人替代,蘇義隆替代的部分是督促學習正統教育。然事務繁忙,只能做到偶爾問詢。當時的小蘇青也能理解,仲父就是那個最受人尊敬事情最多的人,所以即使仲父問詢時和顏悅色如沐春風,小蘇青都是正經作答絲毫不敢馬虎。
而師父就不一樣了,天天在一起,除了教武學時不苟言笑之外,總喜歡跟兩個孩子平等相處,嬉笑打鬧像個老頑童。所以蘇青在師父跟前的放松與在蘇義隆跟前的持重是有所區分的,就像是一個父親的兩面,雖都不可或缺但能讓孩子放松的一面尤其重要。
“青兒是想師父想的。”蘇青拭淚笑道。
“師父,快進裡屋說話吧。”蘇洵說完與蘇青一起把師父架起就走。
“讓為師自己走,你們是要綁架師父嗎?”
“就是要綁架你,那你哪兒也去不了。”師徒三人哈哈大笑。
洗漱完畢,酒菜上桌。師父主座蘇洵蘇青對坐相陪。
“你們兩個小鬼頭膽子不小啊。昨天晚上跟那姓梁的有什麽好聊的?”師父忽然正色道。
“師父您是怎麽知道的?”蘇青問。
“在外轉悠快四年了,聽說你們倆在武關,就想過來看看你們,途經梁國石頭城,順便打探一下,沒想到真的聽到有用信息,他們想約你們談合作,談不成就準備翻臉。於是我就埋伏在大槐樹後面,等他們一旦動手就出來教訓他們,他們還算識相。”
“原來師父在暗中保護我們。”
“要不是看她的面子,昨晚我豈能讓那對夫婦好端端的回去。”師父道。
“看他的面子,誰的面子?男的女的?”蘇青的眼睛開始放光了。
“女的,梁乾是她的兒子。”
“女的,而且這個女的還很有面子,嗯,這個故事我要聽,咦,師父你的臉怎麽紅了?”蘇青歪著臉盯著師父看。
“青兒,我們四年不見了,你也是個大姑娘了。說話能不能給為師留點面子?”師父有些窘迫。
“青兒,快認錯,自罰三杯。”蘇洵落井下石後繼續說道:“師父,這個故事我也想聽,你就說說唄。”蘇青罰酒的當口沒想到蘇洵也開口相求,臉上寫滿求知欲,用的卻是蘇青的語氣腔調,蘇青一口酒頓時噴了出來。
“洵哥哥,你學我的腔調能惡心死人,知道嗎?”蘇青伏在桌子上一邊咳嗽一邊笑著說道。
“哎呀,這孩子,這麽好的酒噴了師父一身,媽呀,臉上都有,師父你別動啊,我來幫你擦。”蘇洵用絹布擦拭。
“你們兩個淘氣包,能先讓我吃幾口嗎?”
酒食吃罷移步書房,焚香沏茶。季安良娓娓道來。
幾十年前,居延關郡守叫做葉萬常,居延郡郡丞叫做季陶,兩人在一起搭檔了十幾年關系很好。居延郡下設三縣,分別是風縣、巴縣、什縣。季家是什縣的名門望族,季氏子弟在三縣任公職的很多。後來北胡來侵擾,朝廷委派休親王蘇義隆與歷親王蘇義平率兵五萬前來助陣,聯合居延郡原三萬駐軍共八萬大軍,與北胡的十萬騎兵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展開激烈廝殺。大大小小打了十幾場惡仗,將北胡的主力部隊幾乎消滅殆盡,確保了居延郡的安定。
後來葉將軍去世了,季陶與葉將軍的眾部下聯名舉薦葉將軍的兒子葉升繼任居延郡郡守。在休親王與歷親王的幫助下,葉升將軍順利繼任。
葉升將軍剛直不阿疾惡如仇,同時又體恤百姓愛兵如子,葉升將軍是個大才,他與乃父不同,葉老將軍是嚴格按照朝廷的指示拒敵於千裡之外,葉升將軍對於北胡實行的卻是恩威並施,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們可以互通有無互惠互利。
於是雙方的邊境貨物貿易熱鬧起來,老百姓都得到了實惠自是非常開心。隨著利稅的增多,府庫也逐漸充盈,漸漸地邊境三縣已經不再需要朝廷的補貼,又過幾年,以窮困聞名的邊境三縣竟有盈余可以上交國庫了。
朝堂內於是出現流言,說這個葉升到底在幹什麽?不好好守關打仗,倒學起商人來了。其實他們都錯怪了葉升,其間後來北胡也搞過幾次偷襲戰,都被葉升給滅了,以至於後來只要看到葉字大道旗,那些以驍勇著稱的北胡漢子立刻扔掉馬刀,趴在地上磕頭求饒,終於被完全打服了。
北胡於是遣特使帶文書鄭重其事地交到葉升手裡,雙方握手言和稱永世修好。但這幫胡人還真不是善茬,他們成立一個中原人為主的智囊團,他們用起了反間計,說葉升將軍積累財貨以備謀反。同時通暗使賄賂大靖若乾臣僚來扳倒葉升。
於是朝堂流言從邊將坐商中飽私囊演變為謀反,這還了得?彈劾紛至遝來,口誅筆伐不斷,然而葉升卻是處驚不變,朝會上舌戰群臣,最後就是朝廷派人把居延郡帳務查了個底掉也沒有發現任何把柄,表面上葉升沒事了,私下裡一張夾雜著羨慕嫉妒恨的仇恨大網由此拉開。
等到靖厚帝駕崩惠帝繼位,朝堂更加昏暗了。葉升的反對派們日益有恃無恐。終於惠帝三年,朝會上又開始討論起討伐北胡。支持派和反對派各佔一半,反對派的主張是兩國目前關系和睦,一旦開戰將會破壞來之不易的邊境祥和,百姓的負擔將會加重,況且作為主動撕毀和平協議的一方,道義上會遭到譴責。支持派的主張是趁北胡老國王駕崩小國王即位的脆弱期,一舉剿滅北胡老巢揚我大靖國威。雙方爭吵半日沒有結果。
幾天后,當朝新貴林峰帶著一道聖旨來到居延郡,聖旨內容是討伐北胡,封中常侍林峰為統兵大將軍,葉升為前將軍,三日內啟程。葉升欲哭無淚,一拳將實木案幾砸爛了。
葉升帶著兩萬先頭部隊出發了,本應幾日後出發的三萬中軍卻遲遲不動。大將軍林峰每天歌舞升平喝的爛醉如泥,不僅自己賴著不走,林峰還喝令一萬糧草大軍也按兵不動。時間一天天過去,終於將士們忍不住暴動了,卻是籌劃不嚴走漏了風聲遭到血腥鎮壓。
葉升的兩萬大軍僅隨身攜帶了三天乾糧,深入大漠千裡接戰六次,到了第七天被圍困於肯特湖畔。本應到達的接應大軍與糧草大軍卻一直沒有蹤影。
視馬如命的將士們只能含淚殺馬充饑,每天還要面對對方騎兵的衝擊。葉升率領將士搭建簡易的防禦工事,軍帳搭成品字型三塊區域互為掎角,帳前挖三道一人深三丈寬的壕溝,背靠肯特湖頑強抵抗。
終於馬被吃完了,有些將士們的牛皮鎧甲也用來煮吃了。到最後將士們餓得劍都拿不動了,但只要一聲令下都嗷嗷叫著舉劍向前,好像牛角號有著特殊的魔力。看著眼前一個個瘦得骨瘦如柴卻不肯投降的對手,北胡將領也觸動了。
“讓你們葉將軍出來,我要見他。”北胡將領在陣前喊話。
“在下葉升,有何指教?”
“葉將軍,這裡有一個老朋友想要見你。”說完用手向後指引,一騎飛出,馬上之人抱拳拱手。“葉兄別來無恙乎?還記得小弟嗎?”
“啊哈,阿古打都,是你小子啊,幾年不見,聽說你做大官了?恭喜恭喜!”
這個阿古打都是幾年前跟葉升簽和平協議的主簽官,他是老國王的外甥也即現國王的表哥,聰明過人性格豪爽,當年簽完協議後與葉升喝酒暢談非常相投,便半開玩笑說:以後兩人兄弟相稱。現在是作為北院宰相之職輔佐小國王。
“兄台取笑小弟羞愧也,小弟一直想找機會去找兄台喝酒,無奈瑣事纏身無法成行,今日與兄在此會面實在感慨良多,兄台應該明白何以你孤軍在此無依無靠?小弟對於兄台的處境非常同情,然我們各為其主難以施援手於兄。今國王命我前來招降兄台,若兄台願意歸附即封萬戶侯並可娶我朝長公主為妻。”
“有本事拿我的腦袋去領賞可以,若是招降那要問我和兄弟們手上的劍答不答應。”
“兄台可否願意移步我帳中敘談?”
“本來就已經說不清楚了,你小子想害我是吧?從現在起不要再囉嗦,你我刀劍說話。”阿古打都見勸降不成隻得悻悻離去。
接下來北胡開始實施圍而不打,他們知道葉升軍隊早已絕糧。將士們捉魚挖地鼠,依然擋不住一批批餓死在北風呼嘯的苦寒之地。 uukanshu
終於湖面結冰了,葉升帶著還能行走的三千多人踩冰南行,北胡軍隊也不追趕,目送這支衣衫襤褸的隊伍蹣跚而去,途中餓死凍死者不斷,很多人走著走著就軟癱在地與世長辭。到得居延關只剩五十幾人。
北伐失敗舉朝嘩然,誰來擔責爭論不休,最終的判決令人咂舌。
季陶有個弟弟叫做季范,博學多才是居延郡名士,年輕時曾做過什縣縣蔚,後覺自己志不在此遂辭官周遊天下。季陶有個兒子叫季安良,一直非常崇拜自己的叔叔,想跟叔叔雲遊天下長本事,季陶架不住兒子的三番五次請求終於答應了,等季范再次回家就說把安良也帶上吧,讓他長長見識。季范笑著回答:好啊我也有個小書童了。這年季安良十歲。
叔侄倆三年裡或騎馬或乘船或步行,經歷了十幾個國家,終於在梁國北面的三台山落腳歇息。三台山有個道觀叫六清觀,六清觀裡有個不虛道長,這個不虛道長跟季范一樣是個棋癡。每次季范雲遊至此,兩人都會在棋盤上殺得昏天黑地大呼過癮。一轉眼在道觀裡半年過去了,有一天不虛道長終於忍不住對季范說道:“老弟呀,你還是給貴侄另聘武學師父吧。”
季范就問:“為何呀?我自己教他不是挺好嗎?”不虛道長說:“老弟,你的棋藝是超一流,但武學是三流啊。”季范沉吟半響說道:“要不我聘請道長您來教他如何?”
道長說:“不可不可,祖宗之命不可違。”季范說:“你家四世單傳,到你這代又出家了,祖訓又是傳內不傳外,確實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