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哲軍營裡張燈結彩慶祝新年,連續三天大擺宴席,劃拳行令唱歌跳舞,吵得襄州城都不得安寧。
“君上,今天是除夕,就讓娃兒們回家吃頓團圓飯吧。”老長史孟須建言。
“靖軍已經醉生夢死三天了,今天應該不會有事。”郎中令邵古也附和。
“蘇世哲生性狡詐,我們還是做好防備才是安策。”慕容浩持反對意見。
“反正大司馬回家也是孤身一人,當然體會不出團圓飯的意義。就不能讓娃兒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一下,體會一下天倫之樂嗎?”孟須倚老賣老指責起來。
“我也不信爛醉如泥的靖軍還能攻城。”邵古繼續幫腔。
顧昌環顧四周,看看還有沒有想發表意見的。
“君上,老臣建議讓將士們鎧甲不除,回家吃頓團圓飯,吃罷團圓飯,迅速回到原來崗位,既不誤安防,又可體現君上愛兵如子之情。”老太師龍統道。
“團圓飯有什麽好吃的?團圓飯比國君的安危重要嗎?比江山社稷重要嗎?”慕容浩一連串質問。
“老夫只是看到將士們最近都辛苦有加,提出一點人性關懷而已,大司馬何必咄咄逼人。”龍統有些不以為然。
四大家族軍中的各級軍官人數眾多,都指望朝堂之上建言通過能回家放松一下,無奈慕容浩嚴防死守,就是不答應,四大家族的元老們臉色鐵青很是難堪。
“我們竟然會如此害怕已經連喝三天的一幫酒鬼,將士們的士氣很受打擊。”少府侯程也發表意見。
“就按老太師說的辦吧,鎧甲不除,吃罷飯迅速回崗。”顧昌發話了。
“君上,不可啊!”慕容浩喊道。
朝堂之上已是山呼萬歲了,眾人皆喜滋滋離去,離得近的還不忘給慕容浩投去嘲諷的眼神。
襄洲城的一個不起眼的巷子裡,一個信鴿衝天飛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中軍大帳內,蘇世哲正在把酒言歡談笑風生。三更一過,蘇世哲將酒杯一扔,拔劍在手震臂高呼:“兄弟們,跟我去攻城殺敵。”
回家吃團圓飯的淮國將士們,真正能做到鎧甲不除的少之又少。哪個回家不是迅速脫去鎧甲泡個熱水澡的?然後換一套舒爽的衣服,與家人喝的不亦樂乎的?還迅速返崗?絕大多數人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喝得酩汀大醉者數不勝數。
顧昌與慕容浩對坐不語,顧昌知道慕容浩還在生他的氣。他自己也有些後悔,力排眾議很難嗎?關鍵時候心腸怎麽就軟了一下呢?但他同時也清楚,非常時期孤家寡人也是危險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不可控的事情發生。做國君難,做局勢動蕩時期的國君更難。
“報!”急使匆匆進來,腳步不穩自絆一腳。
“何事?快說!”顧昌與慕容浩幾乎異口同聲。
“西門已被靖軍攻破。”顧昌手上的茶杯啪的一聲掉地上摔碎了。
“君上,臣殺敵去了。”慕容浩拱手轉身出去了。
襄州城內喊殺震天,大街小巷刀光劍影。在激烈的拚殺中能夠活下來的主要靠實力,其次經驗與運氣也很重要。
顧昌一言不發坐在那裡。直到一隊人馬把渾身是傷的慕容浩抬了進來。
“大司馬!”顧昌疾步過去握住慕容浩的手,慕容浩脖子中劍已經不能說話了,傷口汩汩流血,幾條絲巾都按不住。
慕容浩緊緊握住顧昌的手,雙目含淚,嘴唇蠕動似想表達,終是手一松人去了,眼神中帶著無盡的不甘,是啊,壯志未酬何以甘?
顧昌抱著慕容浩的屍體放聲大哭,想到慕容浩曾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誓言:君如蒼山,浩如洱海。赴湯蹈火,永不負淮。字字如雷歷歷在耳,怎叫人不肝腸寸斷?
一通哭罷,顧昌站起身來到后宮,拔劍將自己的三位妃子盡皆殺死。然後來到禦書房,對著架上的珠寶玉器一通揮劍亂砍,最後將書籍古典撒上油脂,大笑著點火**了。
蘇世哲對著熊熊大火的宮殿深深三躬。又過了一個月,淮國徹底平定了。消息傳到定州,舉國歡騰。
蘇世哲平定淮國後的治理,與蘇青、蘇仲景對甸國的治理差別很大。蘇青蘇仲景對於甸國的治理與改造是很徹底的,按照靖國的律法,幾乎做到了方方面面的同步。田製稅制軍製吏製包括度量衡無不涉及,等於打造了一個全新的甸國。
蘇世哲則不然,他有自己的想法與主張。對襄城實施圍堵的幾個月裡,四大家族元老們,將狡兔三窟發揮到極致,不僅與蘇世哲互通款曲書信頻繁,還與梁國的內戰雙方互遣信使商議對策。
蘇世哲認為當下還是應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讓對手分化,遠比讓對手抱團要好,畢竟自己的征途尚未過半,人口眾多地緣遼闊的陳國尚在前方,於是答應了四大家族一些利益訴求,算是裡應外合給了淮國最後的致命一擊。所以目前對淮國還只是佔領,談不上改造。
因為蘇長德還在養傷,蘇世哲便讓蘇廣帶著蘇長德率五萬人馬駐扎淮國,美其名曰維護社會治安,大家都心照不宣。大軍前征,後方的安定是頭等大事,一旦後院起火將會滿盤皆輸。兵員倒是不愁,五萬新兵已經陸續開到。終於要對大國陳國開戰了,全軍上下摩拳擦掌群情激揚。
陳國與淮國之間,有一道夯土長城,長約五百裡,寬高各一丈,用來防禦騎兵。長城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隨著陳國國力與軍力斷崖式下降,長城的意義與作用也就不大了,很多地方坍塌了也無人修補。淮軍平日隻守兩條大道上的東關與石關,其余小道都懶得去防守。
蘇世哲將大軍分成兩路,沿著東關與石關隆隆東進,相約打到峨州城下匯合,不到一個月,兩路人馬風卷殘雲般殺到峨州城下。
蘇世哲召集潘參、任石、王信等眾將商議,五萬人馬包圍峨州東西北三門,圍三缺一南門不圍,然後悄悄將五萬精兵埋伏於峨州東南五十裡處的南陵道。南陵道為來峨州援軍的必經之路,山道曲直蜿蜒五十裡,道旁樹木濃鬱特別適合大軍伏擊。
五萬人馬潛伏之後,安排黑衣武士遊蕩於外圍,將出現的可疑之人一律斬殺,不管是不是斥候,除了第一批故意放出去送信人之外。峨州城再也無法跑出去任何人。
五十裡南陵道就像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一個月的時間裡吞噬了陳國的五萬大軍,一次是兩萬步兵,一次是三萬步兵。眾將對蘇世哲佩服的五體投地,第一次全殲兩萬步兵後,眾將歡呼準備撤了,蘇世哲命令待在原地,說後面一定還有,果然幾天后又全殲三萬步兵。眾將不解,怎會有如此傻的人呢?蘇世哲笑答:因為他們的上將軍是陳敏。
蘇世哲還給眾將說了一個段子:發大水長河決堤了,所有人跳下去都堵不住,但陳敏跳下去就堵住了。眾將問為什麽?蘇世哲說道:因為陳敏是這世上最大的草包。眾將大笑不止。
陳國的兵力對外號稱三十萬,其實只有二十余萬,很多都是虛的,掛個名拿空餉,肥水都流入了各個將領的私人口袋。特別是龍灣和弋灣的兩處水軍大營,每年申請的巨額船隻維修費用都被一幫高級將領瓜分了。所以陳國的水軍是打不了水戰的,那些戰船下了水,不用敵人動手,自己都會沉。龍灣和弋灣的水軍統領分別叫陳浩與陳楠。
峨州是陳國的重鎮,是與陳國都城大京以及梁國的正州與封州相並列的城牆高過六丈的雄城,尋常的雲梯沒有這麽高,所以攻城難度很大。
蘇世哲寫信給蘇洵,想讓這個足智多謀的三弟幫忙出出主意。蘇世哲與蘇洵之間的往來信談很有意思,在蘇世哲這裡,全天下只有這個三弟敢在信件裡跟自己肆意胡侃沒大沒小不著邊際。
蘇世哲讓蘇洵一個月後補充兵員一萬,三個月後再補充兵員兩萬,竟然遭到蘇洵來信訓斥:二哥,你拒不用戰俘的老毛病好改一改了,訓練新兵又不是捏泥人,哪有那麽便當?蘇世哲看著來信既好氣又好笑。
拿下淮國全境後,蘇洵竟然給蘇世哲寫了一封肉麻的表揚信,說:一代將星冉冉升起,二哥,你離天下第一戰神只差一張羊皮紙厚度的距離了,下次見面我要給你發一朵小紅花。信的末尾還畫了一張人的笑臉。讓蘇世哲看得忍俊不禁一口茶噴了出來,這個機靈鬼,做什麽事情都能別出心裁。
收到蘇洵的攻城計謀後,蘇世哲大吃一驚,這是一張攻城機械設計圖。蘇世哲研究片刻,一拍案幾大喝一聲妙啊!
蘇世哲把羊皮紙對著身邊的幾位高級將領抖了抖,得意地說:“我三弟真是個天才啊,發了一筆橫財就是不一樣,大手筆,這得耗去我多少的鐵和人工啊?”後面的半句話已經有點惜財了。
“殿下,背面還有。”有人提醒設計圖的背面還有字。
背面寫到:此設備的優點有三:一是聲勢浩大,能明顯漲我士氣滅敵威風;二是防護很好,可減少我方人員傷亡;三是通體包鐵,不怕敵方火攻。此設備的缺點有二:一是耗資巨大,只能偶爾為之;二是移動不變,且對路面要求極高,所以不能長途跋涉,攻下一座城後只能拆除處理。
軍士工匠們忙碌起來,伐木的伐木,鍛鐵的鍛鐵,不分晝夜。大功告成那天,蘇世哲設宴慶祝。
第二天天氣晴朗,是個好日子。這台龐然大物被緩緩推出軍營,這是由十二輛戰車連接而成的超級撞車。十二輛戰車皆為上等硬木打造,與平常戰車稍有不同,都加了一個超大的頂蓋,頂蓋長寬各三丈,堅固異常,戰車之間鐵件相連,幾根三人合抱的筆直樹乾表面處理的非常光滑,也用鐵件豎向連接,兩端包鐵比十二輛戰車還要稍長。
四十幾名健壯士兵推著這條長龍緩緩前行,緊跟其後的還有一個三丈見方的大鐵棚,鐵棚下是一個巨大的秋千,只是沒有秋千架,懸掛的是一個巨大的鐵球。鐵球與前方戰車上的撞柱等高,鐵球上鑄有兩耳,耳上帶長長的鐵鏈。使用方法就是每根鐵鏈各有十人拉起至高處放下,兩根鐵鏈合二十人要喊著號子有節奏地拉起放下。鐵球撞柱柱撞城門,威力無窮。這輛超級秋千架也是四腳裝輪,有十二名健壯士兵推著前行。
峨州城牆上的士兵都看傻了,只見一條黑色的巨龍緩緩駛來,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快到城牆了才有人高喊:快去報告陳將軍!守城將領名叫陳榮。
陳榮趕到命令士兵攻擊這條黑龍,滾木雷石紛紛落下,砰砰震天響,巨大的鐵板棚頂只是砸出一些小坑而已。城頭士兵很是著急,射箭也射不著。有人建議火攻,黑色油脂與火把紛紛落下,但火勢不大,遠達不到能融化鐵的程度,因為鐵棚頂設計的時候就是中間略高,所以油脂無法滯留車頂,幾乎全部飛灑至地面了。
撞車卻一刻也不停地咚咚悶響,聲震山野。六十名壯漢分三組,輪流拉拽鐵球,巨大的城門已經發出支撐不住的響聲了。
“快去叫工匠來,在城門後砌一堵石牆,快!”陳榮聲嘶力竭喊道。
就在石牆砌到兩尺高的時候,城門撞開了,兩扇包鐵木門轟然倒塌,將正在砌牆的工匠砸得血肉模糊。
靖軍呐喊著潮水般湧入城內,峨州城破,陳軍全部投降。這一次,蘇世哲破天荒地吸收了一部分降卒為己所用,但僅限於搬運貨物安營扎寨等勞作苦力,不能上陣打仗的。
休整一段時間,大軍繼續東進,還是老的套路,兵分三路。王信率領三萬人馬走北線,主要目標便是龍灣與弋灣的水軍大營。潘參、任石率三萬人馬繼續走南線,不是主力軍,主要起牽製作用,最南只能到瓊江北岸。因為陳國太大了,蘇世哲想將陳國瓊江以南地廣人稀的山區,將來與理國放一起徐徐圖之。蘇世哲自帶六萬中軍劍指大京。
潘參、任石這一次可是卯足了勁,要大乾一場以雪前恥,好歹也都是名將之後,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不能再乾有辱門庭的事情了。雖然主將說你們只是起牽製作用的偏軍,但哥倆私下合計:機會來了好好表現吧。
潘參、任石將運動戰運用自如,軍隊來去如風,有次當天就攻下一座城池,然後埋伏在援軍趕來路上的一座石橋兩側,等援軍半度時前後夾擊,援軍相互踩踏落水者無數,靖軍大獲全勝。
兩個月內,這支南線偏軍打的風生水起,大有喧賓奪主之意,卻在瓊江北岸的邦州折了一把。
一百年前,陳國鼎盛時期,軍力強盛一直打到南面的大海。有一個南方部落民風彪悍叛複無常,便被當時的陳朝皇帝下令整個部落遷至瓊江北岸,並給他們建造了一個城池取名邦州。
潘參、任石算是領略了邦州城內軍民的勇猛,每當守軍快頂不住的時候,幫手就會出現。很多老百姓站上城牆攻打靖軍,裡面還有不少婦女的身影,他們的攻擊武器是磚塊瓦片之類,勢頭也不容小覷。
潘參來到高高的指揮雲梯俯瞰城內,一條計謀生成,也多了一項將來的軍事法庭上對他罪名的指證。
潘參命士兵堆起幾座土山,離城牆不遠,幾乎與城牆等高,黑暗中城頭守軍不知道靖軍在幹什麽,因為看不清故不方便射箭,等到天明看到土山,他們大吃一驚。
幾座土山上站滿了靖軍,一部分人與牆頭守軍對射,另一部分善射將士用鐵胎硬弓將帶火球的箭呼嘯著射入城內。城內靠近城牆的一個街坊是民居, uukanshu 屋頂皆覆茅草,不多時城內一片火海。人聲鼎沸咒罵聲婦女小童的哭聲攪成一片。
靖軍趁亂猛烈攻城,不到一個時辰城被攻破,激烈的巷戰開始了,許多的百姓也參與其中。這讓靖軍吃了不少苦頭,聽了幾則匯報後,潘參果斷決定,只要老百姓攻擊靖軍行凶者一律斬殺。
一年後的軍事法庭上,潘參、任石接受審判。按照靖國軍法,此次南線大捷不僅功勞一筆勾銷,潘參、任石還得坐大牢吃牢飯。最終蘇洵的一句話救了這哥倆,也替蘇世哲解了圍,畢竟他們都是蘇世哲的愛將。
蘇洵的原話是這樣的:“諸位請想一想,這些百姓在那個狀態下還是不是平常的百姓?手拿菜刀魚叉鋤頭釘耙,這些能不能算得上武器?我認為能,因為這些都能取人性命。我們很多士兵都在猶豫之間被這樣的武器給殺了,作為將領,這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自己的士兵,打敗所有的對手,包括手拿凶器的百姓。因為這個狀態下的百姓,不再是平常百姓,而是能威脅自己生命的敵人。所以,這種行為也不能稱之為殺害平民,而是正當防衛。”
雖然眾人覺得正當防衛這個詞很新鮮,但也不難理解。蘇洵一席話替潘參、任石脫了一項大罪。但是殺害平民罪沒有了,縱火燒民房的罪可還在,功過相抵不用坐牢了。他們關鍵時候救了中路大軍,另行封賞。
再回到邦州城。平定邦州後,潘參也是心驚膽戰,給蘇世哲寫了一封長信細述詳情。而此時蘇世哲卻在另一陳國重鎮---安州城外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