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時日月 第三十一章

見蘇義隆走了，蘇世哲也趕緊溜了，蘇青的那雙眼睛太可怕了，看得他心裡發毛。

蘇世哲到家便寫信罵梁乾，洋洋灑灑寫好後遣使速遞。

蘇世哲與梁乾兩人合謀一個驚天計劃，計劃是梁乾發起的，還給該計劃取名為‘易子而食’。顧名思義就是自己幫蘇世哲乾掉蘇文泰，同時讓蘇世哲幫自己乾掉侄子梁睿。

計劃的實施便是兩國合兵拿下吉州封州正州，在平定正州後製造混亂殺掉蘇文泰與梁睿。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梁乾提前下手了，蘇世哲措手不及。用今天的話來說，蘇世哲圖的是利息，而梁乾圖的是本金。

蘇世哲惴惴不安等了幾天，終於等到梁乾的回信。這幾天父皇沒有召見自己，顯然是還沒有做好迎接真相的心理準備。

作為一代梟雄，這件事情蘇義隆一眼便看出本質所在，但一想到本質所在便心驚肉跳。過幾天再處理吧，再積攢些心理能量，再多一些心理建設，不至於事到臨頭心態崩塌。

梁乾在信中給蘇世哲先作了誠懇的道歉，說是自作主張提前下手了，把蘇世哲的美夢給打破了。蘇世哲的美夢就是借梁乾之手乾掉大哥，但又要讓所有人覺得這件事只是個意外，跟他蘇世哲沒有任何關系。

來信還說道:“我知道你喜歡你三弟，我不該對你三弟下手，但是我認為你三弟是個可怕的對手，將來不僅僅是我的對手，還有可能成為你的對手。如此心腹大患還是早點除去為好，要想成為孤家寡人，兄弟之情又算什麽?至於蘇仲景活該他倒霉，誰讓他去湊熱鬧的?這兩個年輕人竟然大難不死成為漏網之魚，真是太不可思議，希望他倆落下殘疾，終身不能再上戰場了，哈哈哈哈。”

看到此處蘇世哲氣得破口大罵，罵完了還得繼續往下看:“如此做法確實不地道，你原本是既想當妓子又想立牌坊，現在你的牌坊被我砸了，現在所有人稍加推理，就知道你大哥的死跟你是有關系的，至於有多大關系就看你辯解能力了。不瞞你說，你將面臨的眾叛親離的局面是我想要的，哈哈哈！”

蘇世哲氣得一拳將一個香爐打碎了。這幾天他已經想好了幾套說辭，每個夜晚他都在反覆推演，力圖去彌補每個可能釀成大禍的漏洞。接著往下看。

“相信憑著你的能力，完全有可能最終你把自己洗白了，至少你可以暫時保住性命，找機會東山再起，到時候你會帶領大軍找我麻煩，這種局面說實在的我不想看到，我要永除後患。我已經將你我之間的來往信件全部拓了一份，派人交到了曹暉之手，估計你尊貴的父皇已經看過拓本了，但我還會將原件全部呈給你的父皇以示鄭重。我現在就坐等你的好消息了，哈哈哈哈！”

蘇世哲的手開始顫抖了，這是要置自己於死地啊！狗賊梁乾你根本不是人啊！

一切的陰謀都是從六年前開始的。梁乾發現哥哥死了侄子繼位後，自己的位置尷尬起來，作為顧命大臣之一卻懸身於朝堂之外，另外幾名顧命大臣在想方設法排擠自己，說梁乾擁兵自重目無朝綱，說實在的這倒也是事實，誰還不想自保啊?誰不害怕突然有一天聖旨來了要置自己於死地?

梁乾是棋道高手，他開始下一盤大棋，天下英豪皆為棋子，皆為他所用，針對每個人的弱點與貪點幾乎每擊必中。

蘇世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的要害點就是最高指揮棒的誘惑力，原來只是想想而已，突然有一天，有個強大的外部勢力找到自己，說可以雙方聯手各取所需，且可操作性極強。

蘇世哲的思路活泛了，開始還是怕的，在小心翼翼征詢身邊的幾個謀士之後膽子開始大了起來。以史江為首的核心謀士團熱情高漲，他們興奮異常日夜謀劃，一步步將蘇世哲連同他們自己推入深淵之中，在他們的心目中，人生只要能乾一票大的，誰他媽的還在乎生死呢?要麽史冊流芳，要麽遺臭萬年，總好過庸庸碌碌平淡無奇。

他們在謀劃中發現最大的難點是怎樣能讓蘇文泰心甘情願地領兵出征。史江獻出一計，核心五人謀士團裡有一人叫莫讚波，莫讚波有個表格叫胡四海，胡四海官任太子洗馬，雖然只是個五品官，卻跟蘇文泰關系很好。

莫讚波找個由頭請胡四海吃飯，史江作陪，大家都是當年休親王府門客，憶當年喝大酒倒也不拘束。酒至酣處莫讚波說道:“當今太子為人正直宅心仁厚，受到百官萬民擁護愛戴，若是再能多些軍功就完美了。”

“大膽！這些話是你能說的嗎?妄議朝政是要殺頭的！”史江一聲怒喝。

莫讚波趕緊給胡四海跪下來道:“表哥，我喝多了酒說了胡話，你可要替我保密，此話萬一傳到太子那裡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放心吧，酒話不可當真，我什麽也沒聽到。”

“胡兄既然說酒話不可當真，那我也鬥膽說兩句，莫老弟剛才的話其實也沒錯，新勝關以南都是三殿下打下來的，橫山關以東都是二殿下打下來的。太子殿下雖然輔政的功勞極大，但是作為太子殿下的忠實擁躉之一，我也覺得後面如果太子有機會再去立點軍功那就善莫大焉，勤勞執政加上煌煌軍功豈不就是蓋世偉業?”史江也趁機進言，胡四海聽後沉默不語。

“胡兄，酒話不可當真，這可是你說的，我和你表弟的性命拿捏在你的手上，千萬不可造次啊。”

“放心吧，我不會告密的。”

當天晚上，胡四海便將此事告於蘇文泰，蘇文泰聽了反應不大，也沒拿史江與莫讚波怎麽著，因為蘇文泰也吃不準這是不是蘇世哲本人的想法。

又過了些天，蘇世哲找到蘇文泰，先聊別的，最後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大哥，如果我們真的與西梁合兵討伐東梁，你來領兵怎麽樣?想當年大哥在居延關也是一員猛將啊。”

“好多年不上戰場了，看到二弟三弟軍功赫赫確實有些手癢。”蘇文泰笑答。

“俗話說‘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我們如果能有機會在大哥的帶領下兄弟合力建功立業，光是想想都覺得心潮澎湃。”蘇世哲的表情非常到位。

“二弟容我再想想。”

蘇文泰悄悄找到曹暉，多年來的習慣使然，每有大事蘇文泰總是找曹暉幫出出主意。曹暉聽明來意後沉思片刻說道:“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曹暉很滑頭，看似出了主意，其實已把自己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在重大抉擇面前自保是很多人的本能，但也有很多人做不到，情緒能破壞本能。

蘇文泰在蘇世哲的“大哥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吹捧下，以及“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的忽悠下，義無反顧支持攻打東梁並自願領兵出征。

現在悲劇已經無法挽回，那些設計好的坑，將所有輸家就地掩埋，冷峻決絕毫不手軟。

督察院監察禦史的彈劾象雪片一樣飛入皇宮來到蘇義隆案頭，該做個了結了。蘇義隆叫來蘇青授予虎符並授意一番。

蘇世哲帶兵歸來後接到詔令:將大軍駐扎城外不得入城。蘇世哲有不詳的預感，這五萬大軍是他的重要資本，萬一撕破臉還可以有強奪政權這條路可以走。現在大軍不讓入城自己又不讓出去如何是好?思忖再三不能坐以待斃，派史江去找禁軍統領黃守安，因為黃守安的三萬禁軍現在是大京城內碾壓所有的軍事力量，城外除了蘇世哲帶回來的五萬大軍，還有蘇青統領的五萬水軍。

蘇青拿著虎符找到黃守安，兩人領兵直撲蘇世哲府邸，府內一千多名家丁負隅頑抗，無奈實力懸殊終被剿滅，全家老少皆入獄等候發落。蘇世哲也曾遣親信攜密函潛入城外大營找潘參王信支援，潘參王信根本不為所動，把來人連同信函綁縛上交了。

公開會審的日子到了，大理寺、刑部、督察院的主要官員全部到場，朝中高官們旁聽在側，當然少不了他們的皇帝蘇義隆。

今天主持會審的是右丞相曹暉，當三司官員數落完下跪之人所有罪責後，曹暉問他們是否知罪。

史江抬頭說道:“二皇子天資聰穎，讀書過目不忘，文治武功乃當世奇才，刀兵年代該由能力強者繼承皇位，這樣才可確保國祚綿延宗廟永續。”

“讀書好就能管理好國家嗎?啊?欺上瞞下作惡多端，給我拉出去剮了！”蘇義隆怒氣衝天。

“聖上，此等謀逆之罪罪惡滔天，首犯該誅三族。”刑部尚書包永貴說道。

“同意，滅三族。”

史江被判滅三族，下跪之人都在簌簌發抖。

“聖上，二皇子乃百年難遇之大才，大才不可殺，否則會違背天意啊！”莫讚波喊道。

“是不是大才你說了算嗎?臨死還想贏得護主好名聲是吧?成全你，拖出去棒殺！”蘇義隆聲色俱厲。

“蘇世哲，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蘇義隆看向自己的兒子。

蘇世哲匍匐在地，聽到父親問話便抬起頭小意道:“罪臣鬼迷心竅受人蠱惑，說是新勝關以南都是老三打下的，橫山關以東都是我打下的，太子無尺寸之功實屬功不配位，再加上整日聽到百年大才之類的恭維之詞，忘乎所以做下愚蠢之事，兒臣罪該萬死。”

“太子無尺寸之功?他在忙的那些事你看不到嗎?易子而食?你就這麽狠心嗎?他是你大哥啊！”蘇義隆越說越氣，順手抄起竹簡砸了過去，蘇世哲的額頭頓時冒出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他卻不敢去擦。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說的嗎?”父子對話還在繼續。

“罪臣請求革為平民發邊勞役以示懲戒。”蘇世哲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犯了這麽大的罪，你還想活命?你認為這可能嗎?”蘇義隆反問。

“聖上，二皇子確實是受人蠱惑，臣請求免二皇子死罪。”左丞相蘇義平出班奏對。

“右丞相意下如何?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蘇義隆看向曹暉，他有惻隱之心，如果曹暉再請求一下就好了，他就可以顯得勉為其難地放蘇世哲一條生路，畢竟這也是親生兒子。

“聖上，二皇子所犯罪行剛才已有宣讀，聖上如果認為這是聖上的家事，臣等自不多言，聖上如果認為這是國事，自當按國**處。”

曹暉一句話懟的蘇義隆啞口無言，這是家事嗎?那召集文武百官過來幹什麽?這當然是國事， uukanshu 謀逆大罪罪惡滔天國法不容，法律條文寫得清清楚楚。蘇義隆跌坐在龍椅上幾近崩潰，他有點後悔不應該讓曹暉來主持今天這場審判，但又能找誰呢?天下人悠悠之口堵得住嗎?

天牢內，幾名內侍手持白綾站在那裡，就等時辰一到執行命令。就在這時兩副擔架抬了進來，蘇洵蘇仲景來跟蘇世哲作最後告別。

“三弟，真的對不起，仲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梁乾會對你們下手。”蘇世哲看到渾身是傷依然不能自己行走的兩人心懷愧疚。

“二哥曾經告誡我，梁乾老奸巨猾，跟他打交道要當心，你自己卻義無反顧地跟他交往合謀終為其所害，想來實在痛心，以二哥的天資本不在梁乾之下，何至若此?二哥知道原因嗎?”

“二哥太貪心了，貪心的忘記了防備。”

“是啊，如果不是自亂心神起了貪戀，二哥怎會輸給梁乾那個奸邪之徒。大哥雖然只是中等之資，但他為人正直禮賢下士，這是一個賢明君主最重要素質，如果有朝一日大哥執政，有你我輔佐，再加上仲景和蘇青，何愁不能開創一個盛世?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三弟，二哥真的好後悔啊，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跟我做兄弟嗎?仲景你願意嗎?”

“那要先問問大哥答不答應。”蘇洵回道。

“是的，必須得先問問大哥答不答應。”蘇仲景也幾乎同樣回答。

蘇洵手一揮示意可以走了，兩副擔架被抬起往外走去。

“三弟，仲景，對不起！”後面傳來蘇世哲抽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