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正在看書,有人敲門。“請進。”
“蘇哥,有空嗎?”李照清推門而入。
“有何吩咐?”“試吃。”
“好的,馬上。”蘇洵低頭找拖鞋。
“蘇哥,你看的書很小眾啊,《中國古代金屬冶煉和加工工程技術史》,《中國古代日用化學工程技術史》,《窯火煥彩-中國古代瓷器製作術》,還有《紫砂製品的選料製作及鑒賞》,不行,有空我得研究一下你的書架,不介意吧?”
“不介意,走吧。”
“熱烈歡迎蘇哥試吃新品。”江靈珊作邀請手勢。
“連續幾天大晚上的試吃新品,我都要被你們喂胖了。”蘇洵大馬金刀往下一坐,突然想起什麽道:“不對呀,你們的目標客戶不是二十至三十歲的年輕女性嗎?我的建議有用嗎?”一句話把三個年輕人樂得笑作一團。
“樣本當然是多多益善,雖然不是目標客戶,但建議還是有用的。”李照清安慰道。
“你們這設備也太高級了,什麽時候才能賺的回來啊?”蘇洵問道。
“設備好才能提供穩定性與高效性,最大限度地解放人力,什麽時候才能賺回來目前不在考慮范圍內。”張宏道解釋。
“蘇哥,你這也看不出來?我們老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何時抱得美人歸。”李照清笑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江靈珊狠狠瞪了李照清一眼。
小店總算是正式開業了,生意還不錯。有一天,焦晶晶過來找蘇洵,說村裡現在空出來一個網約車司機名額,問蘇洵願不願意試試,蘇洵答應了。
蘇洵開起了網約車,有一天回來的很晚,看到三個年輕人正在軋帳,每個人都喜滋滋的,看樣子這個月有賺。
“蘇哥回來啦?快坐下歇息。”李照清打招呼。
“這天氣可真熱。”蘇洵入座。
“蘇哥,來一杯冰咖?”張宏道問。
“好的,謝謝!”
“蘇哥,你這是何苦呢?你們村集體每年有那麽多的分紅,你還有房租可以收,你的錢都花不完,還開什麽網約車?”江靈珊表示不解。
“人總得有個事情做,宏道家財萬貫,不也是開個小店親力親為嗎?”蘇洵說完喝起冰咖。
“宏道,清清,你們辛苦了。”江靈珊說道。
“我一點也沒覺得辛苦,我樂在其中。”張宏道說。
“清清,你應付得過來嗎?”江靈珊又問。
“很輕松啊,沒比你上班累多少吧?”李照清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個小店就是一個載體,我通過它來打磨心志,宏道可能會通過它來為自己的商業思維查漏補缺,以備將來更大的場面,總的來說,目前一切都好。”
“為什麽蘇哥一來我們談話的思想高度都拔高了?瑣屑的小事也被鍍上了一層光輝。”張宏道笑問。
“是嗎?還有這個效果?”蘇洵問道。
“還真有。”江靈珊回答。
“那就再給我來一塊蛋糕吧。”有人當仁不讓。
“得嘞。”
這天早晨,蘇洵送客去松江站,遠遠看到有人站在橋上往下跳。“不好!有人從油墩港橋跳下去了,大叔,你想辦法重新叫一輛車,我要去救人。”蘇洵把車停到橋上,推開車門下車躍入水中。
救上來的是個年輕小夥,二十四五歲樣子,身材消瘦臉色蒼白,斷斷續續嘔吐著,對蘇洵的問話不理不睬。終於吐無可吐,小夥坐地上背靠橋欄杆一言不發。
“我們在這兒挺妨礙交通,去我那洗個澡換身衣服好不好?很近的。”小夥竟然點頭同意了。
張宏道與李照清看到走進來的濕漉漉兩人都驚呆了,蘇洵給他們使個眼色便也沒有多問。換好衣服的兩人找一桌子坐下。
“來杯咖啡?”蘇洵問道。
“我不能喝咖啡。”
“嫌苦?”
“我神經衰弱,喝了會睡不著覺。”
“巧克力奶怎麽樣?”
“白開水吧,謝謝。”
“你還沒有說你的名字。”蘇洵將水杯放於桌上。
“王千裡。”
“千裡,好名字,千裡之行始於足下,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雲衢千裡明。”
“蘇哥,謝謝你救了我。”
“想通了。”“徹底相通了。”
王千裡,江蘇人,家境平平,自幼體弱多病,三流大學中文系畢業,任職一家廣告公司文案,因性格孤僻融不進公司主流社交圈,自認為遭到排擠打壓憤而辭職,開啟了顛沛流離的職業生涯。一年時間換了四家工作單位,最後乾起外賣員,身體差累得快要撐不住時淋了一場雨,帶著病體咬牙堅持工作,最終在繁華的街道上當眾暈倒,醫院診斷心肌炎加肺炎,花光了所有積蓄出院。只能繼續送外賣,由於還沒有恢復好,樓梯都爬不動,工作效率極其低下,不斷被投訴直到被公司開除。房租已經逾期兩個月沒有交,幾封投出去的簡歷杳無音信。王千裡無法入眠,夜半三更來到橋上,思索自己失敗的人士,天放大亮時決意一死,被蘇洵救了。
“其實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我低估了對爺爺奶奶的愛,我死了他們怎麽辦?他們年紀都大了,過幾年就需要有人照顧。”
“你的父母?”
“他們早就死了,晚上游泳在湖裡淹死的,因為很難取證,連保險公司都不願意賠,後來出於人道主義賠了一些,我就靠著那筆錢讀完高中和大學,他們出事那年我上初三。”
“確實挺不幸的,每個人都有**期和低潮期,低潮期還是應該咬牙堅持不言放棄。”
“我的感覺就是我從來沒有過**期,一直在低潮期裡徘徊,我一直都在咬牙堅持,可我拚盡全力才發現一個殘酷的現實,我的上限就是絕大多數人的下限。我兢兢業業努力工作,不敢有絲毫懈怠,不敢有任何不良嗜好,可架不住我身體羸弱啊,像我這樣的社會底層小角色,難道不應該有一副強壯的身板去勇擔重壓嗎?老天為何對我如此不公?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就是我王千裡血淋淋的寫照啊,我在於自己的較勁中鑽了牛角尖,信念崩塌了。”
“身體不好可以調養,這不是放棄生命的理由,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可能,這不是末位淘汰,心態決定一切。”蘇洵正色道。
李照清端過來兩塊蛋糕放於桌上,王千裡不解問道:“我們---好像沒有點這個。”
“送給你們的。”李照清溫柔一笑。
“吃吧,不用客氣。”蘇洵說道,王千裡也確實餓了,很快一掃而光,在蘇洵建議下把另外一塊也吃了。
“人還是應該交朋友,關鍵時候可以相互支撐幫一把,除非你足夠強大,可足夠強大的人很少。”
“蘇哥說的對,我這個人脾氣怪,畢業工作後沒有交到朋友,我的朋友都在老家,煩悶的時候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讓我搭搭你的脈。”
“蘇哥還懂中醫?”“懂一點。”
“虛的厲害,底子差加上思慮過度,陽氣都被耗光了,不過並無大礙能調的好,等會我們去拿你行李,我把三樓騰間房給你住,在我這裡先把你的身體養好,再談後面工作的事情。”
“可是蘇哥,我現在身無分文。”
“沒關系,有我在。”
“蘇哥,你是我的大恩人。”
“唉唉,這是幹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這點小事情,快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年過去了。王千裡的身體狀況大有好轉,他在幫張宏道送外賣,每天風風火火精神抖擻,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下班打烊後還搶著打掃衛生。這一切都歸功於蘇洵教他的呼吸吐納功法,這是《風氏心法》裡基礎的基礎,雖然只是入門,但對調養身心大有益處,張宏道、江靈珊、李照清也都加入進來,大家都養成了入睡前打坐半小時的良好習慣。
“蘇哥,村委會來通知,明天清理水箱停水一天,我們想去周邊遊玩一天,你要不要加入?有沒有什麽好地方值得推薦?”張宏道問。
“好的,晚上集思廣益商量一下。”
下班打烊,大夥商量明天去哪。有的想去蘇州有的想去杭州有的想去湖州,蘇洵卻建議不用跑遠,可以就地取材---松江一日遊,騎車加步行。
“松江的西北角,自東北往西南排列著一些小山,它們就是以佘山為首的九峰,九峰包括佘山、天馬山、橫山、小昆山、鳳凰山、厙公山、辰山、薛山和機山,實際上還有鍾賈山、北竿山和盧山,我們明天來個九峰探索怎麽樣?”提議全票通過。
第二天天氣晴好,大家做好防曬防蟲措施後出發了。一天下來,除了在辰山看到一條大蛇把兩名女生嚇得不輕外,幾個人玩得開心極了,夕陽下唱著歌哼著小曲回到家時水也來了。
“今天晚上我請客,照清,打電話到吳媽飯店,把她家的招牌菜一個不落地全來一遍,不要替我省錢,都要大份的。”
“得嘞蘇哥,聽您的。”
“蘇哥,你有沒有發現你變了?”江靈珊笑道。
“說來聽聽。”
“在我們的影響下,你從言簡意賅惜字如金變成現在的台詞注水派了。”
“哈哈,跟年輕人在一起心態也變年輕了,千裡,去看看冰箱裡啤酒夠不夠,不夠再冰幾瓶,兩位大小姐不喝常溫啤酒。”
“好的蘇哥。”
“宏道,待會喝什麽酒?白的黃的還是啤的?我陪你喝幾口。”
“天啦,我沒聽錯吧?蘇哥也要喝酒了?那我們喝點白的好不好?”張宏道大喜。
“好,喝白的。”
酒菜都上齊了,眾人落座端起酒杯,聽蘇洵發話:“時間過得真快,去年的四月底我見到了照清和靈珊,五月份見到了宏道,八月份見到了千裡,轉眼已是今年的九月份,這段時間裡我們都很勤奮很努力,這一杯先敬我們自己,辛苦了,乾!”
“乾!”大家異口同聲。
漸漸地,暑氣減弱了一些,若有若無的風穿小院而過,令人舒爽,酒也越喝越精神了。
“你們倆竟然都是中文系畢業的?照清是北師大的,千裡,你是哪所學校畢業的?”江靈珊問道。王千裡被問得臉紅了,輕聲說道:“不說也罷,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北師大的又怎麽樣?不是照樣寫不出來東西,現在在這裡做糕點賣咖啡?”李照清自嘲。
“千萬別這麽說,我當年與你們北師大可差了將近200分。”王千裡一臉神往。
“你看看,這就是名校的光環。”張宏道笑道。
“清清,不要自怨自艾,你會東山再起的,你當年的《山鬼》可是桑樹下網站的炸品。”江靈珊安慰著自己的好閨蜜。
“什麽?你就是山鬼啊?我要敬我的偶像一杯。”王千裡激動得手都顫抖了。
“你在桑樹下用的什麽名?”李照清問道。
“弱爆了的小魚兒。”
“是你呀。”李照清掩口而笑道:“我看過你寫的東西,文筆很不錯,不過,你寫的東西給人感覺就是遮遮掩掩的不爽氣,是故意不交代清楚的嗎?”
“不是,那是因為我膽子小,我不敢直面真實的自己,所以把自己大卸八塊,寫了八篇短文小說,每個主角身上都有我的影子,但又不全是,所以人物形象非常單薄,不那麽討喜。”王千裡解釋。
“揉到一起,寫一篇長的,很難?”李照清問道。
“寫別人可以,寫自己真的很難,可是我又很想寫自己,說來也奇怪,現在提到這個話題不似原先那麽恐懼了,我幾年前非常擔心,深度地剖析自己可能會讓自己徹底崩潰,現在看來有點過慮了。”
“陽氣足了膽氣自然就壯了。”蘇洵說道。
“感謝蘇哥對我的再造之恩。”王千裡舉杯敬酒。
“來來來,我們都是受益者。”其余三人也舉杯敬蘇洵。
“趁著我們喝的高興,我們要宣布一件喜事。”張宏道拉著江靈珊的手說道:“我跟靈珊準備明年五一結婚。”小情侶的臉上漾著幸福眼裡閃著星星。情緒瞬間被點燃,一通推杯換盞,大家都進入微醺狀態。
“宏道,我還是挺佩服你的,說來就來勇氣可嘉。”蘇洵誇讚。
“說真的,蘇哥,我當時也是有思想掙扎的,我是個理性的人,總認為人世間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事情可以理性解決,但我來上海這件事是個例外,如果我秉持理性接受安排,可能我會失去至愛,必須要作出抗爭感性一把,家人的親情可以慢慢修複,但愛情必須要牢牢把握馬虎不得。”
“宏道說的真好,你是看中珊珊什麽了?能說說嗎?”李照清問道。
“珊珊的優點可多了,理性分析一下啊,首先是容貌, 超過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齡段女性不算誇張吧,其次是智商,頂尖名校畢業生,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齡段女性也合情合理,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愛她她也愛我,我們心有靈犀心心相印。”張宏道說到後面有些動容。
“說得好。”眾人鼓掌。江靈珊略顯嬌羞心花怒放,突然她看到蘇洵似有所思,蘇洵確實開小差了,看到江靈珊盈盈笑意,他想到了蘇青,八年了,自己回到這個世界整整八年了,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都把我忘了嗎?算了,怨不得任何人,是自己一心一意要回來的,可是此時此刻為何格外地想念一個人?她還好嗎?
“蘇哥,你說那個跟我很像的人,我能稱呼她嫂子嗎?你為何不去找她?”江靈珊問道。
蘇洵被問得回過神來,“不行,你不能叫她嫂子,不對,你真要叫她嫂子也可以,為何不去找她?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
蘇洵的回答讓幾個年輕人如墜雲霧,互相打量著發現都沒有聽懂,臉上的答案都是兩個字:茫然。
“蘇哥,你怎麽啦?”李照清驚叫一聲,趕緊遞過來紙巾,蘇洵已是淚流滿面卻不自知。
蘇洵接過紙巾拭去淚水內心深深自責:“蘇洵啊蘇洵,這才八年時間你就沉不住氣了嗎?還要酒喝,不知道酒能讓意志力和控制力下降嗎?”
“蘇哥,對不起,我提到你的傷心事兒了。”江靈珊低聲道歉。
“這什麽呀?靈珊,沒你的事兒,是蘇哥失態了,來來,繼續喝酒。”蘇洵舉起酒杯,氣氛再次熱鬧起來,至夜深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