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時日月 第九章

蘇洵已經八歲了。有一天，高姨娘把蘇洵悄悄叫進小書房關上門。

“洵兒，姨娘明天會跟府裡的管家王伯出門辦事，你要乖乖的。”

“姨娘且放心，洵兒會乖的。”

“我會給你帶個小夥伴回來。”

“男孩女孩?”

“女孩，這其間有個秘密，你要先答應姨娘不能說出去。”

“洵兒答應姨娘絕不會說出去。”

“嗯，洵兒最乖了，這女孩是個官奴，年紀跟你一樣大，她家剛剛遭了難，是蒙了冤的，女孩父親是王爺故交，王爺花了很大心思才將這女孩護了個周全，進府以後名義上這女孩是買來的使喚丫頭，至少風聲很緊的這段時間如是說。”

姨娘出門去了。蘇洵心想:連保個小官奴都要讓王爺花很大的心思，這次王爺朝堂的對手勢力不小啊。仔細一想豈止不小，一定是遮天蔽日了，否則這個小官奴的父親如何保不下來?

大靖建國已近三百年，傳至如今已是第十七代，靖惠帝蘇義勝。惠帝自小就頑劣異常，成天跟內廷的幾個小宦官混在一起。不喜讀書，卻喜歡喬莊出宮混跡於市井，鬥雞鬥狗博彩青樓，哪裡熱鬧刺激就去哪。

幾個小宦官有主子撐腰，日漸刁鑽耍滑飛揚跋扈，在市井浪蕩期間稍有不爽就敢殺人放火，有時還替主子強搶民女，導致民怨沸騰。

每當蘇義勝的父親厚帝蘇正疆準備責罰兒子時，吳皇后就會出面阻撓，或溫柔相勸或涕淚橫流，弄得厚帝六神無主隻好作罷。沒辦法只有這麽一個嫡子，否則早就另立太子了，但是對吳皇后的怨意日漸加深，認為都是她無原則的寵愛造成的太子無德朝堂不安。

厚帝有時甚至想過另立皇后，無奈對手盤的勢力太過複雜而作罷，牽一發而動全身，皇帝也不是萬能的，也有力不能及的時候。但是他有一招殺手鐧---陪葬，一道聖旨就讓吳皇后隨厚帝而去。

二十歲的蘇義勝繼位後性情大變，原因就是媽寶男不能沒有母親，那是感情寄托的源頭，情感上被釜底抽薪的蘇義勝跟霜打的秋菜一樣整個人都蔫了，話也少了也不喬裝出宮廝混了，沉默寡言癡癡呆呆也不上朝。

半年後，蘇義勝讓人在后宮支起爐子迷上了冶金打鐵，經常能光著膀子乾到深夜，你要是認為乾到深夜就能上床倒頭睡那就錯了。

當年的一幫小宦官現在都成了手握重權的中常侍，其實中常侍本身的權力並不大，但當你把文武大臣的奏章遞給正在打鐵的皇帝，皇帝卻說沒空你幫我批的時候，中常侍的權力就大的驚人了。

十來個中常侍分批陪伴皇帝左右，即使打鐵到深夜，皇帝身邊都至少有三個人還在。此時他們會替皇帝脫下防鐵花圍兜，再衝皇帝會心一笑:要不要去值班太醫那拿幾顆小藥丸?皇帝回以會心一笑:中。吃完春藥的皇帝隨意在后宮抓幾名女子，折騰到日上三竿再沉沉睡去。

“洵兒，快醒醒，你的小夥伴到了。”蘇洵在睡夢中被高姨娘叫醒。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牽著姨娘的手來到客廳，只見父親站在那裡，管家王伯也站在那裡，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也站在那裡。

蘇洵正想打個爽爽的哈欠，剛張大嘴巴卻見那個小小的身影轉過身來看向自己，蘇洵驚呆了，嘴巴就那麽張著忘記合上，過了十秒鍾才用手將嘴巴強行合上。這女孩的眼睛怎能生的如此好看啊！

“洵兒，她叫蘇青，青兒，他叫蘇洵，來，初次相識擁抱一下。”高姨娘道，兩個小小的身影擁抱了一下，蘇洵再次打量那雙美麗的雙眼，那美麗的雙眼也正在打量自己。

突然蘇洵的心震顫了，他發現那雙眼睛的美麗外表下竟深藏著無盡的憂傷。

“時候不早了，青兒，跟仲父與王伯道晚安。”高姨娘拉著蘇青的小手。

“仲父晚安，王伯晚安。”蘇青搖著小手，蘇義隆與王伯轉身離開客廳。

“洵兒，你是六月份生的，青兒是十月份生的，以後你就是哥哥，青兒是妹妹，你要照顧好妹妹知道嗎?”高姨娘拉著兩人的小手。

“姨娘放心，洵兒會照顧好妹妹的。”

“青兒，來，給姨娘抱抱。”高姨娘將蘇青抱在懷裡柔聲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有仲父姨娘還有哥哥的保護，你會非常安全的明白嗎?”

“青兒明白，謝謝姨娘。”蘇洵看到兩顆晶瑩淚珠掛在蘇青的眼角難過的心都要碎了。

一段時間裡，蘇洵蘇青每天都手牽手去學堂，學堂就在王府內，根據不同年齡設有幾間教室，學童不僅僅只有蘇家子弟，還有團州的幾戶高官子女。

蘇洵蘇青這個學齡的先生叫做年濟，一個學識淵博的老先生，他對於蘇青這個插班生甚是喜愛，這孩子學習認真功底很好。當然老先生的最愛還是蘇洵，雖然三公子異常淘氣，但架不住成績優異突出，經常能冒出幾句天成佳作驚得老先生大呼了不得了不得。

老先生還經常將蘇洵的佳作傳閱於王府門客群，門客群均認為三公子不能學武乃是天意，文曲星哪裡還需要學武呀！

至於蘇洵始終心懷愧疚，那些佳作的原創都不屬於自己，那些璀璨的明珠在前世的空間裡世代相傳，自己只是摘了幾顆小的拿出來分享就已經動靜很大了，這要是扔幾顆大的那還了得?

一開始高姨娘還小心翼翼想讓蘇青隱身一段時日避避風頭，誰知道蘇義隆的倔脾氣上來了。

“她已經叫蘇青了，她是我蘇義隆的義女，無需遮遮掩掩，看誰還敢動她！”

每天放學後蘇洵會拉著蘇青在王府內到處溜達，講各種故事和段子給她聽，目的只有一個---逗她開心。

蘇青也驚訝發現蘇洵竟然一點武功根基也沒有，有時看他上牆爬樹的笨拙樣都讓人看不下去，想去幫他吧又覺得不好意思，不過時間一長就好意思了，兩人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今天天氣不錯，走，青兒，帶你去打秋風。”蘇洵一臉興奮。

“打誰的秋風?”蘇青有點茫然。

“去了你就知道了。”

“二哥，多日不見，武功大有長進啊！恭喜恭喜！”

蘇世哲正在凝神練劍，聽到聲音收勢停了下來。

“喲，蘇青也來啦。”蘇世哲打招呼。

“二哥好。”蘇青很有禮貌。

“二哥，你這裡的零食呢?茶杯也只有一個啦?你是不是把你的寶貝弟弟給忘啦?我剛剛還誇你武功大有長進來著。”

“哎呦喂，二哥哪敢忘了你啊，是你把二哥給忘了吧?這麽長時間不來，每天東西拿過來拿過去的很麻煩的不是嗎?”

“我這不又來了嗎?快點，把東西滿上，我知道二哥最疼我了。”

“唉！估計我上輩子就欠你這個小祖宗的，小旭，去拿零食來，還有兩個茶杯。”蘇世哲衝著遠處樹蔭下的一個扇扇子丫頭喊道。

“這個杏脯比上個批次的差點意思，甜度不夠。”蘇洵砸吧著嘴發表評論。

“怪我咯。”

“沒有沒有，豈敢豈敢，這又不是二哥造的。”蘇洵道。

“這還差不多”，蘇世哲道:“你小子不錯啊，又有佳作出現，聽說都傳到京城去了。”

“嘿嘿，瞎貓碰到死耗子---巧了，現在如果讓我寫估計再也憋不出來了。 uukanshu ”

“好好寫，二哥為你驕傲。”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日蘇洵貪涼吃多了冰食鬧肚子，第二天不能去學堂，便將作業交給蘇青帶去給先生，年老先生看到後雙手顫抖，連歎好詩啊好詩，那是蘇洵為了交差而摳下來的又一顆不大不小的明珠。

獨伶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蘇青在蘇洵的感染下，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心裡驚奇:怎麽這個才比自己大幾個月的洵哥哥有說不完的故事啊！而且故事都很精彩。自己很多的憂傷情緒被那些故事一點一點地衝刷著，每天都能消逝一點點。洵哥哥的手很溫暖眼神很真誠，跟他在一起真的好安心啊。

這一日秋風送爽丹桂飄香，蘇洵蘇青在王府後院的湖邊坐著聊天講故事，小山上的七層塔倒影湖中，一同倒影的還有藍天白雲。這一天的心情特別好，這一天的故事特別好笑，蘇青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忽然由笑轉哭，抱住蘇洵放聲大哭起來。

蘇洵明白壓抑在蘇青心底的情緒終於發作出來了，他拍著蘇青的背輕聲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洵哥哥會保護青兒的。”

“洵哥哥會永遠保護青兒嗎?”

“會的，永遠保護青兒。”

“那我們拉勾。”

“拉勾。”

“洵哥哥，我哭的事情能不能不告訴姨娘，我怕她傷心。”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的。”

從那以後，蘇青深藏內心的核心憂傷不見了，毀滅憂傷的最大殺器那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