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玄繃著臉,殺死了一個介於二、三境之間的毛頭小子,他並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可讓他怎麽也想不到的是,厚厚的塵沙當中,那少年居然爬了出來。
李長樂被嗆得咳嗽連連,用露著白骨的手去拍打身上的沙塵。
“真厲害啊,差點就要死了。”
“差點……”
諸葛玄咬著牙,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少年的種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卜卦都算不出來那種。
先是越境界的一擊,再疏忽一點就能奪走他的命。然後又是現在,諸葛玄傾力一擊,居然被說得如此的輕描淡寫。
“你到底是什麽人?”
“李長樂,南境臥龍山下杭龍鎮人士。”
少年挺直了腰杆,自報家門。
“什麽亂七八糟的!”
諸葛玄徹底沒了耐心,他手中羽扇一抖,化作一柄長劍,瞬間出現在了少年面前。
“好快!”李長樂心中大震,可他已經沒有第二次僥幸的機會了。
“這次看你死不死!”
諸葛玄咬著牙,神情變得猙獰。
就在這一劍要落下時,他卻突然間收手了。
“竇暮?”
來人須發皆白,手持一柄拂塵,衝著他打了個道家稽首:“晃眼間二十年未見,諸葛兄這養氣功夫為何反而低了。”
諸葛玄冷哼一聲,被一個小輩氣到這種地步,也著實覺得丟人。
他深呼吸一口,努力調息心境,隨後衝著來人回禮:“竇老弟,你現在這副模樣……”
竇暮搖頭歎息,也不知是在訴苦還是在炫耀道:“一步踏入潛龍,真就混了個‘潛龍勿用’,也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有機會修成‘真人’呐。”
練炁士下五境當中,靈台之上便是潛龍,既是凡人五境的最後一步,也是最為特殊的一個境界。有些人踏入此境界以後,展現出來的實力不但不會更強,反而會被大幅度削弱。
這既是身為“凡人”的最後一劫,又是衝擊金丹的大道根本。
也正因為如此,前任修士才根據《易》將其命名為“潛龍境”。
諸葛玄再次深呼吸,饒是他涵養再好,今天著實被人接二連三地氣到了。
有人懊惱苦悶,也有人求而不得。
實際年紀要小三十歲的老者,一臉慈祥地看著諸葛玄:“諸葛兄風采依舊,觀其命數如日中天,真是令人欣羨。”
諸葛玄繃著臉,語氣中帶著一絲酸味:“既然潛龍勿用,又為什麽摻和這苦海紅塵?”
“生於人間,誰還不欠下幾樁因果,諸葛兄又為何要牽扯進來呢?”
“跟你一樣。”諸葛玄淡淡道,“我答應了殷離小娃,幫他拿到一樣東西,事成之後用王朝氣運助我突破。”
竇暮搖頭道:“現在這世間已經夠亂了,再讓那東西現世,還不知道要有多少野心家蠢蠢欲動,又要死多少人呐。”
“那是世人自己癡愚,這樣的生命,活一年、十年又或者一百年有什麽區別嗎?死則死矣!”諸葛玄語氣平靜。
竇暮的腦袋搖得更狠了,“雖說是大道無情,可老兄你也要想清楚,我們終究還是人,還是寄居這人世間。近天道,卻離了人道,是會被這世間厭惡的!”
“哼!”
諸葛玄冷哼一聲,兩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對於練炁士來講,其他的或許萬事好說,一旦牽扯到了“道”,就沒了半點退讓的可能。
此時的李長樂反而成了一個局外人,滿眼都是未經過大道浸染的清澈和純真。
那些話他沒有全懂,但記下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就只是靜靜地盯著對方。
少年默默看著,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身為練炁士的本能,讓他呼吸變得困難。
兩人的對峙似乎過去很久,又仿佛只是瞬間,周遭扭曲的空間又恢復了正常。
“不是說‘潛龍勿用’嗎?”
諸葛玄皺著眉,看上去吃了不小的苦頭。
“老弟我韜光養晦二十年,也就夠出手這一次的。”竇暮捋著胡須,“老哥要是不服氣的話,可以再試一次。”
諸葛玄冷笑一聲:“再試一次,幫著你證道嗎?”
“天地大道,本就應該相互砥礪。”
“不用說了。”諸葛玄長呼一口氣,又恢復了最開始的儀態,“技不如人,在下告辭。”
“道友慢走。”竇暮目送對方消失。
兩人似乎沒動手,卻又早就開始了爭鬥,邊上的少年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算是打完了。
“還能這樣?”李長樂看看自己兩條血肉模糊的手臂,一時間只能苦笑。
“小友,多謝。”
老人回頭看著少年,伸出右手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李長樂有一瞬的呼吸不暢, 隨即又很快適應,一股精純又溫和的靈炁,順著天靈蓋湧入,緩緩遍布周身所有氣脈。
灌頂!
只不過老人的手法,要比當初謝靈均溫和很多。
少年不但迅速恢復了乾涸的氣脈,甚至連雙手都隱約有些發癢,傷口愈合的速度在加快。
最重要的是,使用完《易命訣》以後,來自生命本源的那種空虛感也消失了。
就像是一個破木桶,老人並沒有往裡面加水,但也幫著堵住了漏水的洞。
“多謝前輩。”李長樂抱拳行禮,語氣無比真誠。
竇暮擺擺手,“真要說些的話,也是老夫感謝小友你,能為了我這個曾外孫女做到如此地步。”
“曾,外孫女?”
李長樂瞪大了眼睛,又看看還直挺挺倒扎在沙土裡的水晶舟。
“醒來吧。”竇暮語氣祥和,大袖虛空一揮,水晶舟憑空消失,少女則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緩緩睜開眼睛。
“你,您是……”
婁昭琳看了眼老人,尚有些模糊的意識一點點清醒,整個人胸脯止不住地起伏。
“老祖萬安。”
婁昭琳直接跪倒,五體投地行了個全禮。
竇暮右手虛按,將少女輕輕扶起,“起來吧,事情我已知曉這場無妄之災,其實也怪你父親,真是難為你了……”
“請老祖莫要責怪父親,如果讓它現世的話,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婁昭琳一臉焦急,卻並非為了自己。
竇暮點點頭,帶著幾分讚許:“難得你能有此想,我沒有怪他,所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