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書院一眾同門,他無話可說。
“殺了便殺了,我曹門殺人還需向你紫陽書院報備不成?”曹門一彪形大漢指著宋明德說道。
孔鐸走後沒多久,大雨便重新落下。
眾人用炁隔絕著雨,唯有曹子意怔愣在雨中。
大雨很快就淋濕了他的衣衫。
人不是他殺的。
“人是我殺的,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便宰了。”曹元慶身旁有人喊道。
曹子意僵硬地跟著聲音看去,他注視著曹元慶,原來這小子什麽都知道。
“早不宰晚不宰,偏偏這個時候宰?”書院中有人喊道。
“怎麽?你不服氣?”那人笑道。
曹元慶用眼神示意著曹子意,想讓他來做這個和事老,但是曹子意仿佛沒看見他一般,隻好自己開口道:“我看這事就算了吧,人都死了,反正死的也合大家的意,差不多就行了。”
“怎麽差不多?有多少事沒弄清楚!怎麽能差不多!”
“那我送你下去問他好了。”曹元慶笑道。
“別攔我!讓我教訓這個混蛋!”
“韓曜,你沒有想說的嗎?”宋明德問道。
“明德先生,我相信我們都清楚子意的為人,不妨讓子意來定奪吧。”韓曜把臨行前大哥交給他的錦囊塞進懷中。
曹門門主曹懿在他們來之前,準備了兩個錦囊,一個給了曹元慶,一個給了韓曜,韓曜的錦囊上便寫著這句話。他剛剛一直在思索這段話該不該說,雖然是大哥的命令,但要被推入火坑中的可是大哥的親兒子,也是他的親侄子。思來想去,想著大哥雖然和自己這個大侄子的關系不太融洽,可畢竟大哥是當爹的,總不會害自己的兒子,他最後選擇一字不動地背了出來。
曹子意當然不知道其中緣故,只是直愣愣地瞅著自己的四叔。
“哈哈哈。”曹子意冷笑著,他面若死灰道,“明德先生,算了吧,您和石劍仙各退一步,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韓曜從未在曹子意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宋明德也一樣,那是一種幾乎放下一切的神情。這種表情不可能出現在曹子意的臉上。他明明是一個永遠積極樂觀的人。
曹子意說完了,雙方也沒人再說話。
一群人陷入同一片寂靜中。
陳述帶著旺財坐在樹下盡可能地避雨,望著黑咕隆咚的天空想著,希望一會兒不要打雷,因為沈濟仍然在昏迷中,而陳述讓他靠在了樹乾上。
令他沒想到的是,烏雲竟然神奇地散開了。
夜空最後抖落了幾滴雨,這本該下上幾天幾夜的雨便停了。
天空中走來兩個人。
“沒想到來晚了啊。”男人說道。
“這麽急著出來幹什麽?人家還想著看他們繼續吵架呢。”女人說道。
“吵架有什麽好看的,打起來才叫有意思呢。”雍容華貴的男人又說道。
陳述瞅著這兩人,不禁思索自己是不是看錯,當下明明是在黑夜,他們卻好像散發著光芒。
“喂!光打歪了!”嫵媚妖嬈的女人向身後喊道。
“哦。”
夜空中出現一個渾身發光的小孩。
“公孫少主來的可夠快的哈。”韓曜暗戳戳地嘲諷道,“再晚一會,妖魔都快打到白帝城去了。”
“喂!沒看見老娘嗎?”女人搔首弄姿。
“賤貨滾一邊去。”韓曜翻個白眼。
“哎呀!你看他!”女人夾著嗓子撒嬌。
“我突然感覺你確實挺賤的。”公孫少主甩開她貼上來的手臂。
“蠢貨。”女人罵了一聲,換到了正常的聲線。
雍容華貴的男人是白帝城少城主,名為公孫龍興,嫵媚妖嬈的女人名為白佩芝,是公孫宗族產業下的藏鳳樓樓主。
發著光的小孩是白帝城城主關門弟子——姚光。
雨停了,陳述不想管他們是誰,也不想聽他們鬥嘴,他現在隻想回家。於是他喚起旺財,旺財叼著沈濟的衣服把頭一揚便將沈濟丟到背上。
“走,回家。”
陳述跟獵戶大叔一家道過別後,身影便在夜色中隱去。
走過略顯熟悉的土地,他第一次感覺這鎮子如此的空曠。廝殺過的痕跡都已被黑夜遮蓋,這裡死去的人又在何處等待?
空曠,寂寥,漫長。
血氣已被雨水打去,腥風早就吹盡,從最西邊或是最南面亦或是最東面,總之,不管他從何處來,他將要向北走。
朝著沉江的方向,向北。
北方很好分辨。
烏雲散開後,北鬥七星指引他歸家的路。
一路上和旺財聊著天,倒也顯得沒那麽孤寂,月牙漸落,北鬥隱沒。
江上的風刮來時,陳述摩挲著肩膀,沒有袖子上衣在夜晚確實涼颼颼的。
東方既白,第一縷陽光灑在江面上,江邊的老人似乎在垂釣。
“先生,我們回來了。”陳述來到遊方郎中身旁坐下。
“我是不是沒跟你提過我的名字?”遊方郎中望著江面道。
“嗯。”陳述點頭。
“這柄劍就是我的名字。”郎中道。
“止戈,這名字還不錯。”陳述順著他說。
“記得我們約定的三件事嗎?”郎中繼續道。
“當然記得。”陳述說道。
“好,第一件事,我希望你以後和沈濟再相見,無論如何,請你饒過他一命。”郎中說道。
“嗯。”陳述點頭。
“剩下的兩件,若有機會再說吧。”郎中說道。
“你看這些魚啊,這般聰明,怎樣也不上鉤。”止戈郎中提起竹竿,陽光順著魚線滑落,最終掉進水中。
“沒有餌,怎麽能上鉤呢。”陳述說道。
“你看這人間,像不像這沉江,一望無際似乎不存在盡頭,我們就像是這江中的一尾魚兒,順著江遊,不知道遊向何方,沒有岸邊能停靠,只能不停地遊,偶爾躍出江面,瞥見比江河更遼闊的天空,然後向往,而後忘卻,直到死去,到頭來,從魚卵中再孵化。”郎中把竹竿扔進江裡,順流而下。
“我想您見過很多人。”陳述說道。
“你今天也見了很多人。”郎中看著他,
陳述望著滾滾沉江說道:“其實我一直不確定,究竟有沒有走出過琉璃淨土。”
“也許這世界就是另一個琉璃淨土。”郎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