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屍狗”之魄被一分為天、地、人三字,推測封印於白帝三山。
在九州的地圖上,最北面的沉江是一條貫通東西的命脈,有數不盡的支流,像是人體經絡,其中任督二脈南下便成了供養九州的“龍河”與“鳳江”,龍河與鳳江之間,所隔三千余裡。這三千裡中的三山則是三個穴位,而這三山余脈又近千裡,呈一個自西向東的漩渦狀。這些余脈,恰好覆蓋整個白帝城域,而白帝之外是與沉江一樣橫貫東西,並被世人同沉江共稱為“江山”的終南嶺,和九州乃至天下第一關“山海”。
如今蘭若山的“人”字殘魄解封,不知所蹤。
紫陽書院院長孔鐸率先得到消息,緊急召回在外書院弟子,細選內外共三千名弟子緝魔,一時間整個白帝城域為之震動,驚得曹門門主親訪,公孫城主閉戶。
無他,只因為這三千弟子,修為至低為鼎境,至高已達名士,甚而離大儒也並不遙遠。
儒家名士便是仙人境,大儒更是仙人之上,再其後是亞聖,而紫陽書院院長孔鐸,正是當世聖人,真正立於十八洲之頂點,乃至於讓儒家聖地雖對其百般責罵,卻仍不敢將其徹底除名。
孔鐸的思想不止於有教無類,他主張,罷舊禮,黷法教,以人為本,曾言——上腹飽不及民,天下饑矣;上腹饑而民飽,天下太平,然則奪君之糧,如行虎口,知而行,慎而往,是故君子立於危牆,肩承百姓禍難,雖險惡,吾往矣,為生民立命,萬死不辭。
於是他親入這未開化之地,建書院,為人師,開民智,有教無類,以絕其惡。
可此時之孔鐸,耗以百年積蓄,盡數填於魔窟。
這些恐怕是不夠的。
即便強如孔鐸,也只能在歷史的隻言片語中抽絲剝繭,查尋到那一絲有用的信息,可僅此幾句,便是魔染人間八百年,人幾乎絕跡。關於那八百年,孔鐸曾去過去乃至未來搜尋,他遊蕩於歲月長河,攀上命運頂峰,翻動大道之書,問以虛無與誕生,卻只是得來四個字——罪述於天。
他不能去賭這或有或無的懸念,所以他找到了同樣曾劍壓人間八百年的王玄黓。
王玄黓聽了孔鐸想滅殺屍狗魄的計劃,不由驚歎道:“孔院長,您真是敢想。”
孔鐸說道:“後果我一人承擔。”
王玄黓笑道:“我不可能讓我的徒弟去陪你拚命,況且你我並未當世之人,貿然參與進來不是好事,搞不好讓魔祖全然複生也說不準。”
孔鐸說道:“那便誅殺魔祖。”
王玄黓打個哈欠道:“孔院長,我們都老了,把天下還給年輕人不好嗎?”
百二十年為一世,三世之內為當世,超過此年限者若是參與當世紛爭,是不被“天道”所允許的,而魔祖已身死於上古,故此每當魔祖魂魄複生之時,便作為當世之人,而當世之事,只能由當世之人來解決,也就是說,孔鐸與王玄黓都不能直接對屍狗出手。
雖是不能出手,卻並不妨礙提前做一些謀劃。孔鐸所謀,在李安南與其師兄,當世九州劍魁——楊箴,《昆侖榜》予其評語為“劍宗余燼,亦可燎原”。
“人”字殘魄剛剛破封之時,憑借近萬年之積累能短暫突破白帝禁製並不讓人意外,趁機解封其它兩道殘魄其實是它最好的選擇,然而它卻偏偏選擇藏了起來,這也便給了孔鐸反應的機會。
屍狗魄之實力大概在仙人之上,登神謂之兩儀境,命九界稱為日月,在道為金仙,在儒為大儒,在佛為天人師。
“人”字殘魄能短暫壓製趙連城與李心之,便是憑借萬年累積與破封時奪得的子歲娘親殘魂,若無其中種種因果糾纏,其實力大概位於仙人境中遊,在當時恐怕會被重新打回封印中。
仙人之上與仙人境的差距更甚於雲泥之別。
若想在白帝城找一個當世仙人之上,簡直是無稽之談,所以當白帝禁製接觸到魔氣之後,便將當世之人修為限制在“門境”與“巨闕關”。
“安南,你自己決定吧。”王玄黓說道。
李安南起身正色道:“為生民立命,萬死不辭。”
孔鐸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安南拱手行禮道:“晚輩靜候佳音。”
……
陳府再往東,有一座山,半山腰上所建的便是明順堂。
它像是一個小村落,基本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除了已經到上學年紀的娃娃。
他們一般天不亮就會起床,一幫小孩兒睡眼朦朧,搖搖晃晃地下山, 一波接著一波地到鎮子裡上學堂。
陳亮在人群中永遠排在倒數第二個,他背著一個背簍,裡面裝著所有學童的書簡,他的月兒牽著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屁股後。
每當清晨,小述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向東山行去,途中總能接到小亮與小月,他便會騰出肩膀,替小亮負擔一半書簡。
三人一行,就這麽走了許多年。
一次途中,陳述說:“這些書簡,怎麽這麽沉啊。”
其實他並不覺得沉,天生神力在身的人,怎麽可能被幾本書簡壓垮?他只是在為小亮鳴不平。
在陳述聽從爺爺的教導,第一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後,學堂便再無人敢欺凌他,可是小亮也忒老實了些,被人欺負也不惱怒,陳述想幫他時,他又攔著陳述,嘴裡還嘟囔著什麽“吃虧是福”。在陳述暗地裡去報復一通後,他們便不敢再欺負小亮,這時候小亮就對他的老大說:述哥,我就說吃虧是福吧!
陳述心裡想著:福你奶奶個腿,但是嘴上什麽也沒說,臉上洋溢著和他一樣高興的笑容。
小亮憨厚地笑著回答說:“述哥,先生說,這是知識的重量。”
到了學堂後,陳述切實感受到了知識的“重量”,這沒有盡頭的書山學海,壓得他眼前一黑,頭昏腦脹,昏昏欲睡……
憶往昔歲月綿長,不覺間已至東山。
東山不是很高,路途也並不算遠,卻始終隔著山上與山下,傳說這座矮山上有仙人,可是從來沒人見過,鎮子裡的人都叫這兒“大土包子”,卻從來沒人去過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