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方郎中精通醫法,對方術自然也有所涉獵。
“且先不這狗的魂魄能不能招來,光是這狗的屍體怎麽說也不能用了。”郎中捋著白胡子,甩手扇飛一只在耳邊嗡嗡響的蒼蠅。
“這魂魄怎麽招,你有準備嗎?”
“這軀體怎麽找,你有法子嗎?”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豁出命來的事兒,也就你們這群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才能乾出來。”
陳述垂著頭,話到嘴邊,可是他又能說些什麽呢?隻好又將那一切所謂彌足珍貴的;不能拋棄的,一股腦兒的咽進肚子裡。
“我給你一個方法,只要殺一隻別人的狗,便能救你自己的狗。”遊方郎中盯著陳述,表情埋在陰影中。
“不行。”陳述想也沒想,直接拒絕,接著懇求道:“還有別的法子嗎?”
“想來是沒有了。”
陳述凝著眉,許久後,豁然一笑:“我還是做不到。”
“哦,對了,狗不像人,余留在人世的魂魄許是快散盡了。”
郎中仍在逼陳述。
“撲通!”
陳述雙膝著地,木板隨之一顫,松香漸次,驚起塵灰渺渺。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又是這般作態實在太過作踐自己。罷了,罷了,老夫也實在勸得累了。”郎中忽然想起自己拜師時,也是一日一夜長跪不起,不由得歎口氣,自己那時下跪,是為前程,而這小子,翻來覆去隻為一條狗,轉而又想到自己這小徒弟,別看一聲聲師父叫的怪親切,這拜師禮到現在還沒行呢,一尋思到這兒,白胡子老頭的臉色更差了,便向著小徒弟呵斥道:“沈濟!擺壇!”
沈濟沒瞧到師父的臉色,湊上來戲鬧道:“師父,做何法?”
郎中剜了他一眼,“快滾!”
“先生……”陳述抿著嘴,有話不知如何講。
“你想問軀殼吧。”郎中認出他所想。
“嗯。”陳述頷首。
“我這個寶貝雖說可以造化一具軀體出來,卻實在暴殄天物,你若是非要不可,我需你答應我三件事。”郎中從懷裡掏出一個破布袋,掂在掌中給陳述看看後,又塞了回去。
“莫說三件,只要我能做到,三百件也行。”陳述欣喜道。
“若是讓你殺人呢?”
“這……”陳述搖著頭,“不行!絕對不行……”
“你似乎很有原則,那如果我現在要殺你,你會還手殺了我嗎?”郎中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緩緩起身,全白的須發胡亂飛舞,他踏出一步,腳下隨之炸開一圈氣浪。
他只是邁了一步,便壓的陳述喘不過氣來。
看著他緩緩靠近,陳述不由得攥緊拳頭。這個遊方郎中比起蘭若山上的虎妖,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卻只是摸摸陳述的頭,笑道:“只有三件,放寬心,不會讓你做出格的事情。”
見他真無惡意,陳述松了一口氣,為了旺財,也應了這約定。
沈濟行上樓來,告知招魂壇已在一樓置好。師徒二人下了樓,陳述抱著木盒子緊隨其後。
招魂法壇擺在醫廳正中央,右側是診室,布簾後時不時傳來藥香,左側被一組四季山水畫屏所格,把這室內別添一番生機景象。
遊方郎中戴上巫祝面具,腳步陣陣舞起,口中念念有詞。
陳述聽不真切,卻見得一顆顆星星隨著他的舞蹈從四面八方湧來,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一顆懸在他眼前的星子,星子蕩起漣漪,泛著微光流遠。
他想起蘭若山上的妖霧。
光點兒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隻小狗的模樣,陳述的掌心隨之亮起,飄出兩顆星,一左一右嵌入這小狗的兩眼中。
“汪!汪!”
陳述心間一抽,淚如雨下。
遊方郎中跳完巫祝舞,念完招魂祝詞,緩緩摘下面具的那一刻,他渾身氣力也隨之被抽空,沈濟急忙扶住他,他卻擺擺手,丟給小徒弟一個縫縫補補的布袋,弱聲道:“這是五色土,你們倆個為它捏個身子吧。”
“五色土?師父這次可真是大出血。”沈濟笑道。
郎中無力與他玩鬧,笑著搖搖頭,忽的一陣恍惚,差點一頭栽倒在地,所幸這倆娃娃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撐住他,待郎中回過神來,倆人這才把他攙進診室歇息。
“何為五色土?”陳述疑惑道。
“五色,即為青、紅、黃、白、黑五色,對應著木,火,土,金,水,再具體要解釋好久呢,你可以暫時理解為媧神造人時所用的泥土。”沈濟直勾勾地盯著陳述,咧嘴一笑道:“我師父出完血了,現在該到你出血嘍。”
“汪汪!”旺財的魂兒吠了兩聲。
陳述頭腦昏沉,眼神空洞,嘴唇泛白,顫抖的右手正攥著白細布一圈圈綁著左手腕。
他與沈濟皆是瞅著滿滿一木盆的鮮血,呆若木雞。
“汪汪!汪!”
犬吠拉回了沈濟的思緒。
“真有這麽多啊?”沈濟僵硬的轉過頭,拍拍陳述的肩膀,關切道:“你……你不是死了吧?”
過了一會兒,陳述才反應過來,努力抬起無比沉重的眼皮,緩緩回道:“啊,我想是快了。”
若不是有《逍遙經》第一境帶來的性命修為,他怕是早已血盡而亡。
他覺得自己急需用一下道法以為拋身還身,歸於無漏至臻來鞏固命之修為,可惜了,“天蒼”這門道法他還不能運用自如……
沈濟用陳述的新鮮精血和著泥,不一會兒,便捏出一個蹲在地上吐著舌頭的立耳大小眼狗頭人身泥像。
“捏好了,你看看怎麽樣。”沈濟拍拍手掌得意道。
陳述本來萬般疲憊,一見此物,豁然開朗,大徹大悟,差那麽一丁點兒就能坐化當場, 白日飛升。
他嘴角抽了抽,顧不得剛剛止住血的手腕,親自操刀將一切推倒重來。
不多時,只見一隻獵犬腳踏祥雲,耳立如生雙角,目光炯炯,衝天長毛似火,昂首迎風,威風凜凜,其勢不輸龍虎狻猊。
“喂,要不要加個翅膀啊?”沈濟一臉不服氣,“師父你看看,這哪有我捏的好?”
郎中摸摸他的頭,憋著笑沒吭聲。
“旺財,去!”陳述望向那些星星凝聚成的小狗。
“汪!”
星光小狗奔往泥像,浸入其中。
陳述此刻心情無比忐忑,胸口起伏劇烈,待到那塑像轉色,泥毫化為毛發,這活脫從傳說中走出的神獸,便這樣醒來。
“小子,這狗沾染了你的人氣,而你的體質很特殊,所以無論待會兒發生什麽樣的變化,希望你都不要太過驚訝。”
“嗯!”陳述不停點著頭。
隨著旺財的蘇醒,他覺察到自己的生機在流逝,頃刻間又轉回到最初的那般窘迫田地,即使憑借性命修為,也沒法挽回絲毫光陰,如是滾滾江水,一去不回頭。
還有半年時間,需抓緊修行。
“啊!好累啊!我要美美地睡一覺。”
話音漸落,仿佛投石入深谷。無人吭聲,在場一大倆小都瞪大了眼睛。
旺財炸了毛。
“剛才是我說話嗎?汪……汪?嗷嗚?嗷嗚?”
陳述啞然失笑,再撐不住的眼皮就此下落,在他栽倒在地上前,被大狗旺財用柔軟的肚皮接住。
他便倚著它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