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女娃才這麽大,就要被你賣到窯子裡……”婦人抱著繈褓,抹眼淚道,“要不咱們再思量思量……”
男人關上門,一巴掌扇在婦人的臉上,又踹了幾腳,薅起她的頭髮,貼著耳朵罵道:“狗娘養的,老子欠了那麽多錢,不賣他賣你啊?你要去賣也成,我這手頭還能寬裕寬裕。”
說罷,男人搶去她懷中女娃,頓了一下,他道:“等我贏了錢,還完債就把咱娃贖回來。”
“你這個挨千刀的又要去賭!”婦人哭道。
“我不賭怎麽賺錢?我有預感,這幾日一定能贏。”男人輕手推開一條門縫,左右瞄瞄,確定外面沒有堵截的人後這才放心開門。
“娘,爹要帶妹妹去哪兒?”小屋中走來一個小男孩,揉著眼睛,他剛在夢中驚醒。
他娘沒說話,只是嗚嗚地哭。他爹沒理他,這道奪走他妹妹的身影像是一個鬼魂,漸漸滲入黑夜中。
次日,小雨。
風雨聲刮打得人心急耳躁。
學堂中坐臥的人不少,往日裡空蕩蕩的書房竟也破天荒地堵滿了人。陳述正坐在其中,旺財趴在他身旁,無聊地擺弄著自己的尾巴,沈濟在書架上找了一本書看,陳述無意間瞥到著封面上的書名《九州妖魔錄》作者名叫“緣覺行僧”。
“好看嗎?”陳述問。
“還行吧,有繪圖。”沈濟目不轉睛道。
白蘭兒醒了,背靠著打盹的遊方郎中,怔怔地望著房梁。
人群中起了騷亂,聽吵鬧是有人在妖化。
“英雄救命啊!”一獵戶撞過人群,跑到陳述眼前,氣喘籲籲道:“英雄!大事不好了,那邊兒有人發病了!”
打虎英雄陳述不說家喻戶曉,這鎮中的一多半人也都認識,此刻出了事兒,人們第一個想到的便也是他,畢竟是打虎英雄,連那山大王都收拾的了,這小妖算的了什麽呢?
“大家不要吵了!安靜!”人群中一老的不能再老的老翁被兩個青壯扶起,他咳嗽幾聲接著說道,“雖然我老了,不中用了,但是身為白氏一族的族長,出了事情,我還是要說一說的,但是!這話又說回來了,打虎小英雄和神醫師徒都在這兒,怎麽也輪不到我這一介老朽帶頭,大家只要積極配合他們就行了,我只希望各位英雄能帶領我們白氏一族,帶領田獵鎮度過這次危難。”
“這老東西,把咱們架在火上烤。”沈濟合上書,瞅向師父。
郎中閉著眼睛道:“說的對,我這老東西還是不發表意見的好。”
沈濟沒說話,目光翻向陳述,見他已沒了身影,歎道:“這小子真愛管閑事。”
“你知道我看上你哪裡了嗎?”郎中問道。
沈濟不吭聲,身體朝著人群行去,他師父也沒繼續往下說。
旺財咬著沈濟的衣領帶著他闖入人群,心裡想著:瞧我這機靈勁兒。
說來奇怪,本來算得上擁擠的書房此刻竟有一大片空地。陳述似乎站在人群中,又好像站在人群之外。
在地上雙眼翻白、四肢扭曲的那人是獵戶大叔,白蘭兒的父親,白阿吉。
陳述不知所措。
“九州妖魔錄上沒記載過白樹所化的妖物。”沈濟說道。
“怎麽辦?”陳述問道。
“我師父都沒辦法的病症,這世上恐怕沒人能治好。”沈濟回答道。
“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大叔變成妖魔嗎?”陳述眉頭緊鎖。
“不然呢?說不定你還要看著我們也變成妖物。”沈濟淡然道。
“小英雄,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白氏族長拄著拐杖行來,在他身後依舊陪著兩個青壯。
“您想我殺了他?”陳述直言不諱。
“小英雄何出此言啊,這不是殺了他,是保護了這裡的所有人。”老翁笑的很慈祥。
“你怎麽不動手?我看你後邊那兩個也不是一般人。”陳述看著他道,“再者說,你們不是都染了病?你就不怕下一個妖化的是你?”
“我這一把老骨頭,能為眾人抱薪而死,有何不可啊?只不過我們都喝了虎血,現在病已經好了,阿吉的那份他給了他兒子,沒辦法,鎮裡人太多,虎血不夠分,只能一家一份。”老翁一頓,雙眼微微眯起,向身後問道:“阿吉家是誰處置的?”
“是……是我……”人群中有一人怯怯地說道。
“這點事兒都做不好嗎?”老翁盯著他,拄著拐杖緩緩向他靠近。
那人撲通一聲下跪,顫抖道:“族、族長,白阿吉前天就已經死了……我以為一碗虎血給兩個娃娃喝應該沒什麽問題……就、就把白蘭兒放走了……”
“放走了也便放走了,一個女娃就算變成了妖魔也難成氣候,但是你說阿吉死了?那你來仔細瞧瞧這人是誰?”老翁已經走到他身前,跟在老翁身後的兩個青壯人拖死狗一般的拖著他,跟著老翁慢慢走回陳述身邊。
白阿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人驚恐地看著他的臉,瘋狂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親手殺死他了……”
沈濟與旺財四目相對,各自準備退後,卻見陳述已站在老翁身前。老翁年輕時也許風光無量,能受眾人敬仰,可是如今蒼老佝僂的他,只不過是被面前這個小孩平視,他早已習慣高高在上,習慣他人的卑躬屈膝,他看這些人或後輩,不過搖尾乞憐的家犬,但是在這雙眸中他沒有看到絲毫敬畏,甚至還隱約感受到威脅……這是來自靈魂的顫栗。
凝視這雙眸子,仿佛窺探深淵。
“你讓他把白大叔殺了?”這雙眼睛的主人在問,比起疑問,他更像是一種陳述。
“你叫陳述,對吧,我記住你的名字了。”老翁轉過身,那兩個青壯擋在陳述身前。
人群寂靜無比,書房中響起的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隻殺過妖魔, 不知道能不能殺人。”陳述打破了死寂。
在這刹那,旺財獠牙已露,地上躺了很久的白阿吉,也有了動靜。
兩個青壯一拳一腳夾擊而來,攜帶的巨力使風聲尖嘯在陳述耳邊,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一拳要是挨實了,這打虎英雄怕是會斃命當場,要知道,這兩人可是白氏族長花重金從曹門請來的護衛!他們不僅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更是貨真價實的修者!可是這少年只是一歪頭,這一拳便已襲空,他隨後輕飄飄地揮出一拳,不偏不倚正中那青壯隨拳而來的面門。
“轟!”
青壯倒飛出去。
陳述繼續向前走著,如同尋常般提膝落腳,卻一腳踩斷了另一護衛的掃腿。
“啊!”
慘叫聲中眾人嚇的紛紛退步,誰能想到僅僅一個照面這兩位修者竟然齊齊敗落。
陳述行至老翁面前,拳頭已經提起,卻被一雙細弱的小手拉住,掌心十分冰冷,冷的似乎凍住了少年的拳頭,這雙手曾為陳述擦去過眼淚,這雙手曾扯著他的衣角一口一個恩人。
“恩人,請你殺了我。”她哭喊著。
她是白蘭兒,喜歡白蘭花兒,她臉上的淚水,像是兩條河流,河流淌過的地方,會不會開出白色的蘭花?從溪流的兩岸到漫山遍野,一片潔白芬芳,像是下了一場好大好大的雪,讓山河也有了年歲,讓大地也白了頭髮。
“砰!”
插著門閂的房門被打破,一個壯碩恐怖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與此同時,白阿吉也站了起來;千裡之外,一隻手鑽出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