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
小福子是被賣到妓館的,在這兒生長了五年。
小福子端走這位姑奶奶充滿騷味的尿盆,倒乾淨之後,要刷一下才能送回她雜亂的、氣味比尿騷味還難聞的房間。倒了這些人的尿盆後,她還要洗衣,甚至劈柴,她有乾不完的活兒,幾乎所有的活兒她都要做一些。每天早上叫醒他的是屎盆子,她只有六歲,卻仿佛忙碌的六十年,稚嫩的臉上同時帶著天真與老成,她可以罵出世界上最肮髒的話,罵遍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她的童年裡只有數不清的髒亂活兒,和那些髒話,她活著的意義似乎就是每晚睡覺前在心裡把今天見過的每個人悄悄地痛罵一遍。
她不知道她從哪裡來,或許也知道,她見過一位姑奶奶生出孩子,可惜他們都染了病,一大一小都死了。
有妓女讓她叫娘,她說:“去你娘的狗騷血盆,我叫你媽的尿片,生孩子沒屁眼的賤人!”
有客人讓她叫爹,她說:“我爹你奶奶的羅圈腿兒!把你娘的屍骨刨出來衝著你媽發情!”
今天她倒尿盆的時候,有人叫他妹妹。
半夜她走出柴房,告別了這六年來她居住的小窩。她跑了,帶著她跑的人,是一個叫她妹妹的人,他們飛也似的逃離這裡,這條巷子,這座城。
哥哥找了她三年,終於帶她回了家。她從哥哥口中得知他爹早就死了,被人發現的時候幾乎爛在地裡,哥哥說:“爛人就該爛在地裡。”
她見到娘親的時候,娘親的眼睛已經瞎了,她比木柴還要粗糙剌人的手撫摸著她的臉,不知道為什麽,娘仨個都哭了。
這三年,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後來哥哥變了,變得和他口中的父親一樣。
娘親死了,哥哥走了。
她怔怔地看著房梁,他才九歲,卻好像匆匆過了九十年。
哥哥埋了娘親,對她一聲聲道著歉,她以為真正的哥哥終於回來了,但是眼前的妓館給了她幾乎致命的一擊。
她逃到山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
她被收養在一戶人家,爹爹是個獵人,對她很好,給她起了一個新名字。
“白蘭兒,喜歡嗎?不喜歡咱們再換!”
白蘭兒有了第二個哥哥,哥哥很弱小,十四五歲的年紀,力氣甚至比不上她。哥哥老受人欺負,但是他沒有欺負白蘭兒,反而對她更好。一年,四個季節,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白蘭兒幾乎數著日子過,直到她不再查,她一直以為她上輩子得罪了上天,所以上天懲罰她今生不得幸福,現在她忽然發覺,一切苦難都是為美好的生活做鋪墊。
然而一場疫病再一次毀滅了她和她短暫美好而幸福的小世界。
“蘭兒,這是山楂汁,酸甜的,很好喝。”白阿吉說。
“我不喝,這是給爹爹和哥哥治病的藥。”白蘭兒搖頭道。
“爹爹和哥哥沒事兒的,你喝。”白阿吉把虎血遞到她嘴邊。
“我不喝,我是爹爹撿來的!”白蘭兒流著淚喊道。
“雖然是一碗,但是白蘭兒和白樹一起喝應該夠了。”身旁的人幾乎哽咽著說。
“三叔,幫幫我。”白阿吉放下藥碗。
“嗯。”白三叔一刀刺進他的心臟,畢竟是獵戶出身,手勁大的很,所以白阿吉死的很快。
“對不起,蘭兒。”三叔拔出刀子離開了。
血淌了一地,白蘭兒呆若木雞,很久以後,換了身衣服,洗了臉,白蘭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至少她還有哥哥,至少今天天氣還不錯。
血還在流著,像是一片湖,紅色的湖水中,倒映出白阿吉的臉,他驚訝於自己還活著,隨後抬頭便望見白蘭兒拉著恩人舉起的拳頭。
“貪魔!”沈濟忽然道。
五欲染愛,貪而成魔。
隨著這一聲貪魔響起,仿佛雷音入空谷,聲聲激蕩。
幾乎所有人,都呆滯在原地,這一聲“貪魔”炸響在他們耳中。實際上他們並不曉得貪魔為何物,可是一種來自心底的本能使他們想跪拜臣服。
“唉。”遊方郎中歎息一聲,身影便消失了。
陳述眼前一黑,隻覺天旋地轉,意識歸來之際,已不知身處何方。
旺財在一旁驚駭得吱哇亂叫著,沈濟攙扶著脫力的遊方郎中。
“傻徒弟,你自己知道就好,幹嘛喊出來。”郎中喘著粗氣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沈濟想了想, 還是問了出來。
“我簡單點說,這裡有人布局,至於是曹門、書院,還是公孫宗族,這我還是不妄加揣測了。他們的目的我不清楚,但是顯然,他們玩脫了,在咱們來之前,他們的計劃已經開始實施,這場病,叫魔染,而魔染的來源,大概在於蘭若寺的那東西。”郎中頓了頓,“若是在白帝城外,我能救他們,可是這是白帝城域,這裡有強大的禁製使任何外來人都無法發揮全部實力,而且修為越高的人,境界反而會被壓製的越低,我的修為在這裡十不存一,所以只能設法延緩他們的魔染,可是沒想到,撐了一個月已是極限。”
“魔染……是幾近滅世的那場災難?”沈濟忽然想起師父給他講過的故事。
“是卻有一絲異樣,所以我說他們玩脫了,不管他們打的什麽算盤,若是不能及時製止,恐怕將又是一場浩劫。”郎中長歎口氣。
“可惜了,這裡是白帝城域……”遊方郎中依舊是歎息,“妖魔濁世,近成定局。”
“這魔染……會傳染嗎?”陳述問道。
“如果說上一次天災魔染,答案是肯定的,但是這一次許是人禍,答案只有天知道。”郎中道。
“若是蔓延開……”陳述不敢想,且不說滅世浩劫,他家離這裡可不遠啊!
“妖魔濁世。”陳述喃喃道,“人力可擋?”
烏雲不是很濃密,林間隱約間有陽光落下,這陰雨天似乎有放晴的跡象。
不久後,這場並不急切的秋雨停了,帶來的還有些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