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吹面微涼,陳述驀然抬手,觸到一層屏障,遙望遠方煙水似湖中映景,只見波光沿著指紋蕩漾,忽地將重巒疊嶂掀起陣陣漣漪,應是他這外來人無意闖入仙人之境,驚擾了仙人,亦或是這寒風乍起,吹皺一江山水。
“結界。”遊方郎中緩緩吐出兩個字,他也把手放上這透明的光幕,揣摩道:“看來他們都趕到了。”
“師父,咱們是不是走不掉了?”沈濟問道。
老郎中點點頭。
“那咱們怎麽辦?”旺財問道。
“等。”郎中坐而假寐。
“等?”陳述重複道。
“對。”沈濟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道,“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飯,他們捅的簍子,他們自己補,我這人就有一點好——咱不愛逞英雄。”
陳述聽出他言外之意,摸了摸旺財的頭,說道:“旺財,這次你一定要在這裡等我。”
旺財甩甩頭道:“不要。”
“我不明白,雖然你有點修為在身上,我也承認你武藝確實不錯,但是這件事兒無論多投入幾個修者,其實沒多大意義。說白了,他們或者贏或者輸,連我師父都左右不了的局勢,你去了除了送死以外,還有什麽用。”沈濟望著天說道。
“順江而下三十裡,就是溪風鎮,那是我的家。”陳述背對沉江,緩緩說道,“白蘭兒一直叫我恩人,其實哪有什麽恩情,我不過是打了隻老虎,她就以為我救了她們全鎮人的命。她還說她要是變成妖怪,就請我殺了他,我這人一向守諾,我得送她一程。”
“好言難勸該死鬼。哎!你咬我幹什麽!”
沈濟跳了起來,甩開咬在他屁股上的大狗。
“誰讓你咒我主人。”旺財搖著尾巴回到陳述身邊。
沈濟拍拍屁股,見陳述如此堅定,便一聲長歎,跑到郎中身邊坐下,敲著他的腿懇求道:“師父,劍借我用一用唄。”
“我這柄劍天下有幾人不認識?要去你就陪他去,別想拉我下水。”郎中說道。
“您借不借反正我都要去。”沈濟起身一揮袖子,“我死了,你就去再找一個徒弟吧,我若在天有靈必定保佑他一輩子癡傻!”
“給你,快滾!”郎中也一揮衣袖,一柄劍落在沈濟手中,當初就是這柄劍把白樹切成了肉塊。
劍名——止戈。
桑梓木柄,鵲雕劍首,六棱柄箍,雲芝劍格,劍鞘鏤空萬字紋飾。
沈濟抽出劍,六面鋒,金錯身。
劍光耀眼,陳述沒忍住道了一聲:“好帥的劍!”
旺財目瞪狗呆,實在怕他報復,遂夾著尾巴躲到陳述身後一聲不吭。
“愣著幹什麽,走啊!咱也當一回英雄!”沈濟握著將有他人高的劍,心裡有了底,便打頭向田獵鎮的方向行去。
“你回去為什麽?”陳述問道。
“蘭兒也是我朋友。”沈濟回道。
“她不是我朋友。”旺財補充道。
“那你就回去等著。”沈濟說道。
“但是狗是人類的好朋友。”旺財搖著尾巴道。
田獵鎮已淪為魔窟,妖魔橫行,幾乎整個鎮子的人都化成了妖物,甚至那些被白氏族長遣人殺死的人也死而複生,從而轉變成了妖物,除此之外,蘭若山上的無數妖魔,竟也趁著夜色偷偷下山來!
鎮中學堂的先生,是從白帝城紫陽書院出來,決心於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開民智於百姓的儒生,然而他來不及反抗,便已溺死於魔潮,曹門指派來的兩個青壯護衛,雖然重傷,卻仍然以命牌為標志,使曹門眾弟子降臨於此,至於公孫宗族,他們切實沒參與這次謀劃,但是魔氣滔天儼然驚動幾百裡之外的白帝城,身為白帝城拳頭最硬的城主之宗族,公孫一族立刻決定派人趕來。
書院失子,使得書院眾弟子勃然大怒,書生一怒,竟也讓田獵鎮血流百裡。
可是這些妖魔,很難殺死,戰場駭人如修羅場,實際殺死的妖物兩隻手都查得過來,可陷落的弟子足有百數。
曹門當今最意氣風發的曹子意兼紫陽書院眾師兄之一,正在宗門與書院之間打著圓場。曹門來人是人稱“石劍仙”韓曜,也是曹子意的四叔,紫陽書院來人是院長孔鐸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宋明德,也是曹子意的老師。他二人各自統領弟子來平息此難,然而書院弟子看不上曹門弟子的江湖匪氣,曹門弟子看不起自視甚高的榆木書生,因此雙方常有摩擦,身為中間人的曹子意,半日裡妖魔沒打幾隻,光顧著調停矛盾,感覺甚累。
火光照亮整個夜晚。
曹子意望著激戰的人群,其中不知道哪來的倆小孩,正在魔潮中廝殺。
等等!這個小子怎麽如此眼熟?
曹子意躲過幾個不知哪方來告狀的弟子,殺入魔潮,定睛望去,謔!這不缺課近小半月的陳述嗎!好小子!原來你在這兒啊!可是……這小子的性命修為,怎能如此雄厚?雖說他有天生神力護體,卻也決不至於這般強橫。猶記當初曹門根骨選拔,這小子乃是廢體,天生經脈閉塞,三宮移位,壽元將盡,能活著已是幸事,修行是決計不能的,可此刻看來,這修行之法還真讓他找到了?
“陳述!這幾日玩耍的可歡快啊?”曹子意追到陳述身前問。
陳述一愣,一隻魔爪趁機朝他面門襲來,曹子意大手一揮便將這魔爪斬斷。
“喂,別發愣!你想死嗎!”沈濟一劍切開一隻蛇形妖物, 湊到陳述身邊,做著防禦的架勢。
陳述苦笑一下,看向曹子意。
“這地方可不是你該來的。”曹子意道。
話音未落,他已經一手一個,提著二人退出戰場。
找了片眾弟子清出來的空地,曹子意問道:“說說吧,怎麽回事?”
沈濟用衣袖擦著劍,說道:“你們搞出來的事兒你問誰?”
曹子意眉頭一皺,摸著下巴想了想,說道:“你這話太深奧了,我聽不大懂。”
陳述將上山打虎到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溪風鎮學堂的先生曹子意,他並沒有全盤托出,而是適當的隱去一些東西,比如白蘭兒……
曹子意聽得如癡如醉,至少聽這故事,可比聽那群弟子的雞毛蒜皮有意思多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們明明已經逃離了,又折返回來是做什麽呢?”曹子意說道,“畢竟這裡實在危險。”
陳述未開口,已經有聲音響起。
“主人,你們怎麽躲到這裡來了?我找到她了。”旺財說道。
曹子意驚愕地看著旺財,旺財退後一步,警惕的與他對視。
它找到白蘭兒的蹤跡後太過興奮,先前竟然完全沒注意到這個人,仔細打量之後,才認出是溪風鎮學堂的教書先生,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
“你……剛才是不是說話了?”曹子意指著旺財,又指指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有啊,我沒說話。”旺財一焦急,話便脫口而出。
鴉雀無聲。
它急忙補充了兩聲:“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