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敵四,莫要讓外人知道了,以為是我琅琊欺負你們劍川。”江鯽扶刀起身,抬起拳頭揩淨嘴角鮮血。
“你們大可以一齊上,倒是看你們有無這個實力,來背負起以多勝少的‘罵名’了”
青衫客話裡有話,言語自負。揮舞起仍在顫抖著的赤黑色單刃長劍。
氣禦坤、艮二卦的楊玄元有意打頭陣,將雙手直直插入腳下堅硬的土地。
一雙土石凝聚形成的巨手從地面下抬出,向青衫客揮砸而去。
青衫客扎下馬步,原地挈刃揮砍。
赤紅色劇烈劍氣,包裹著道道黑色的凶戾之氣,
“一劍開天門!”
無知無覺的松散土石被他一劍橫斷為完整兩半,進而崩解。
一道黑影從碎裂飛濺的土石中飛出,原來早在楊玄元發動土石巨手成形後,劉秭翥就已攀附在巨手之上了。
如同一隻魚鷹一樣,他箭射似的插向水中魚蝦。這是劉秭翥舍命的全力一擊。
青衫客一手捏訣,一手禦劍,又是一揮。
劉秭翥身形在擊中青衫客的前一刹,被一劍劈中,熟悉的無名厲火炸開,纏繞上青衫客身軀。
而劉秭翥已是被擊飛到竹林深處。
那是由氣禦離卦的劉秭翥,所發動的舍命技,宛若撲火飛蛾一般,獵獵火焰在青衫客的衣袂之間侵蝕焚燒。
青衫客不急於撲滅身上余火,而是繼續攻向眾人。
“以火焚身,這是我那愛好五行的師父,給我常有的訓練啊!”他狠狠地一字一頓,絲毫不顧身上燒得吃痛,衝至楊玄元近前,與其展開近身的短兵相接。
楊玄元選擇隨身的武器是一柄長槍,趕路時由師祖叔放在竅穴天地中儲存著,如今取了出來,銀芒乍亮。
“我師父說過:一寸長一寸強的確不假,但‘快’字又在此前提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青衫客一襲殘衣掠火,連劃數劍,點刺楊玄元防禦。
血紅而烏黑的劍氣不停地砸在楊玄元手中那杆亮銀槍上,連連震得他虎口作痛。
楊玄元方欲改變不利形式,要橫槍反擊,青衫客一記重擊,將楊玄元打得身形失去平衡,跌在地上。並隨即將他手中長槍挑飛出去。
“在我成為廿府大弟子後,我師父便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殺眼前人,便是滅心中賊’。”
“執劍即是執已,欲滅心中賊,先殺眼下蚤。”
說罷,青衫客就要側鋒斬下楊玄元首級!
數十道由陰陽二氣凝結而成的飛劍,如同洪流般衝刺而來,強行逼退了即將拿下首個擊殺的青衫客。
“這麽急著清理門戶?”
“貧道滌塵,亦是略微懂些劍術,閣下不如同我討教一番?”
兩方仙所領隊人的對決,五等入木對五等入木!
滌塵師祖叔架勢頗足地揮舞起手中拂塵,催動世間陰陽二氣再次凝結成道道飛劍,環繞禦護其周身。
他幼時便被眾住持早早地攛掇到琅琊那棵紫金色流淌的建木之下,測試先天資質。那時他尚未成年,便能順利傳氣建木。測得氣禦乾、坤二卦,丹田貯氣九成七。住持們圍繞著天資驚絕的小滌塵,皆喜稱“琅琊當興”。後來全被掌教張井眠按門規戒律,狠狠地臭罵了一通。
青衫客輕撫著心中賊,輕撫著它那被削磨得禿礪的一側鋒刃,做著大開殺戒前的最後冥想。
他的家族,為他傾盡所有,幾近落歿。才將不諳世事、身輕體弱的他送進了門規嚴苛的劍川仙所。他愈發覺得,是命運在折磨他,其練劍一招一式,殺戾之氣畢現。於是便被性情偏執陰鷙的“戾劍仙”順其自然地招於麾下,之後,便是日複一日,如臨阿鼻地獄般的劍道修行。
一個是天選資質的門派複興希望,一個是從未懈怠過肉體與心靈的劍宗大弟子。
師祖叔滌塵懷揣拂塵,疾步奔出;青衫客殺機暴起,擎劍迎接。
心中賊一劍劃出,煞人的黑紅色劍氣磅礴生出。滌塵亦不生怯,施展玄妙輕功,攜飛劍迎頭撞去。
飛劍對撞劍氣,殺戾之意滿溢的黑紅色劍氣,在天地之間無處不有,處處充沛的陰陽二氣面前,竟被層層消解。
而滌塵也借著飄忽難覓的身法,消彌了其中大部分劍氣的威力。
見滌塵近身,青衫客調整短兵劍術,發起攻勢。
滌塵掏出懷中麈尾拂塵,團起道袍衣袖,同青衫客對峙起來。
柔軟的拂塵,怎麽會是鋒利的劍刃的對手?一劍斷青絲的畫面,已在他心中預演。但青衫客心中縱是狐疑,也不敢稍有輕敵。
大意輕敵所致使的落敗身死,是任何江湖中人都不容許犯下的,最為恥辱的錯誤。
江湖中飄泊,一如一葦輕舟,輕舟行船。可面水波不興,亦可面滔天巨浪。人只要握緊手中船竿,便有一竿抵龍王、斷巨江的可能。但若是懈怠散漫,棄槳拋竿,轉而飲酒作樂,東倚西靠,即便水上最小的漣漪,也難以承受,最終落得個舟覆人亡。
劍刃要割拂塵,拂塵頓時宛若有了生命,盤繞纏織在血紅長劍上。
如一條雪蚺纏鼠兔,寸步不讓;似一席白帛繞喪幡,難解難分。
見青衫客兵刃之利盡失,滌塵廣取丹田中氣,此氣又挾天地玄黃。師祖叔再甩袍掄袖,飄飄衣袂在刹那之後,竟能有金石之重,威不可當。
“化剛為柔,以柔作剛,盡收為一已之利。”
“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這不正是‘道’麽”。
“昔日天下道祖,倒騎青牛出函谷,三日三夜講經述業,隻留下一卷敝舊竹簡。經年丹鼎呂嵒,洞賓十試遇真仙,長安酒家一夢黃粱,僅傳餘無數遠近弟子。後世及至難覓二祖音容,未知羽化仙逝。始覺破爛竹簡乃《道德經》原本,呂祖天下弟子數仙且創‘全真’門楣。”
“道,其實很簡單純粹。”
得悟大道的師祖叔武力全開,一雙衣袖,如若鐵扇,打得呼嘯生風,摶摶旋轉,黑白相依。
“你所謂的滅心中賊,不過是用殺戳,清淨周遭。而你自己呢,心性愈發陰險惡毒。”
“用屠刀剿滅心魔,止增笑耳。”師祖叔朗聲教化。
青衫客支力招架,身中數袖,身上疼痛,殺得紅眼。
“師祖叔,感謝開悟。”二人身後,江鯽起身要再戰,楊玄元拾回銀槍,且挑將上來。
青衫客雙拳難敵四手,臂膀吃了一槍,頓時鮮血橫流。
一聲尖厲長嘯,青衫客手抹鮮血,一把抓在心中賊未被拂尾青絲包裹住的部分劍刃上。
霎時, 青衫客的血便淌滿了全劍,赤紅之血遇赤黑之刃,如同火上澆油,竟然噌地燃燒開來。
油亮的潔白拂塵像隻白蛇,極怕受了火燎,蜷縮著解開對心中賊的纏繞。
“再來!”楊玄元先前差點丟下性命,銳氣受挫,心有不甘,於是喝道。
一時間,師祖叔拂塵繞氣,化作劍芒;江鯽懷藏暗匕,貼身刺來;楊玄元步履裂地,縱起銀槍,雷擊般搠來。
縱使青衫客五等境界,此刻也是半腳黃泉,一雙漆黑的瞳孔,因為死亡的無限接近而恐懼地暴擴。
“鏗————”
鍾鼎迸裂,金玉啼鳴。
三人仿佛受到外力重擊,皆是雙手一震,各自武器脫離虎口接連掉落地面。
青衫客也拿不起心中賊了,狼狽地跌倒地上,望向身後。
一個頭戴披紗笠的白衣女子站在月光之下,兩手各持一根二尺青銅短劍,如鳴瓦釜編鍾般,極富韻律地相互敲擊。
聲音在月下竹海中傳播、擴散。那聲音若有形狀,定是如同戈戟斧鉞,渾厚沉重,有一夫當關之威嚴。
正是那聲音,震落了各人武器,且使他們上肢僵勁,短時間再難持握任何東西。
“帶他走遠點吧。”師祖叔搖頭揮袖,招呼道,在剛剛對敵時如同鐵石的衣袖,又飄飄然飛舞了起來。
“我們琅琊在進葦沆城之前,不想再見到你們劍川一人。”
白衣女子輕輕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扶起癱在地上,傷痕累累的青衫客,一手拿起那柄仍在隱隱劍鳴的心中賊,翩然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