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與琅琊不對付的劍川,實是怪哉。”
“本就受“勿用劍”詞令桎梏太多,宗中派出的弟子還個個心性不凡,頗為桀驁不馴,就連圍追堵截我們,都要分成各自分政的兩撥。”
梳理著柔順光亮的拂塵尾巴,師祖叔不顧潔淨與否,一屁股坐在早已生好的火堆旁。
“山中夜晚寒涼,瘴氣重,過來坐下吧。”
看著輕易放過可以一舉拿下的強敵的師祖叔,江楊二人攙扶著受傷的劉秭翥,一臉不解地走了過來。
“劍罡少女與劍鞘青年,一個恃才驕橫,一個憨傻無畏。”
“領隊人心中賊,入木境方才初等。戾氣太重,難以控制。他能以一敵四,做到這種程度,不可不稱人傑。”
“白衣箬笠女子,手中所持青銅雙劍非是兵刃,實乃禮樂重器,幾聲奏鳴,便可勝之不武。棘手,棘手。”
“師祖叔,為何要放走二人?”劉秭翥從包袱裡取出幾個炊餅,一一分發,然後邊啃邊問。
“很簡單,我們不和劍川撕破臉面,只是消耗。心中賊已經元氣大傷。此屆奪魁會,若無仙人出手療愈幫助,再難有大的動作。”
“劍川四人,兩兩成對,雖說好於一盤散沙,但目前能造成的威脅卻已是最小了。”
四人輪流守夜,一夜酣然休息。
“這奪魁詞令禁忌是不是所謂太過‘白馬非馬’了?”次日,江鯽在路上,又向師祖叔發問。
“像是單刃‘劍’心中賊,陰陽二氣所凝氣劍,外形是劍的樂器。”江鯽一一列出。
“的確,奪魁會在上觀摩的各派長老、掌教,也不能太過嚴於糾結這些模棱兩可的細節。否則,他們中的幾位,也難免被指摘劾責為是偏袒、針對某一方的行為。”
“對了,你們還在服用固氣丹麽?”師祖叔詢問三人。
江鯽、楊玄元二人因為晉升表現優異,每月的固氣丹都是仙所作為獎賞準時發放。一年過去,按時服用,未曾廢離。
而劉秭翥雖然苦修,無奈資質實在平平,自然得不到仙所內的資源青睞,一月能服下兩三粒,已是勉強夠用。
“好,了解了,等你們到了冼池境,就無需服用固氣丹了。”滌塵從竅穴天地中取出三支素瓶。
“這些發給你們,參加奪魁會的門生隊伍,所服用丹藥由仙所全部承擔下來。”
三人恭敬接過,劉秭翥更是感激地眼中閃光,三人各自服下一枚。
橫斷眾川,號稱曰“九脊十八川”。山路奇險,溝壑縱橫,曲折難行。四人盡管各施凌波功法,草頭飛掠,淺水點波。仍頗費了些腳力,日夜未能懈怠,也足足花了五日。這天接近正午,才來到廣陵江南岸。
廣陵江,江南道美稱“三江五湖之所在”中的一江,(另二江為沆江、錢塘江)三者各成氣象,皆是大江大河,潤澤一方。
而廣陵江,因為甲天下江河之波平浪闊,水道寬袤。自前朝起便被修作運河。生養魚鳧皆野肥,往來商賈總絡繹。沿岸民風抱素懷樸,日饗有餘。四時吉日常有拜水祭江,儺祓阼階,禳災祈祉之盛會。
日頭灼人,在江畔酒家用過午飯,四人在岸邊雇來漁家,行船渡江。
水波不興的廣陵江面,在暑日的太陽下,有粼粼銀光萬頃。
楊玄元獨立船頭,江鯽、劉秭翥各坐左右一側,他們俱是在凝視面前江天一色的美景。船篷中,師祖叔在悠然自得地品茗。
“廣陵江寬闊,整條江的寬度平均都有十五裡。幼時,某家曾同父母來此地遊玩過幾日,所以記憶猶新。”楊玄元故地重遊,頗有感慨。
江鯽在兼州的海邊漁村做了多年苦力,江水波浪層層疊疊地拍打在船身上,帶來一陣陣沉穩有力且極富節奏的晃動,令他回想起了在漁船上做舵工的艱苦時光。
舟行一刻鍾,日光稍斂,天色便暗淡了下來,江面水霧被日光蒸起,撐船人用陌生的方言吆喝了幾聲,繼續行船。
楊玄元還在船頭倚坐著神遊,而另外三人都已經鑽進船艙內。
水花漱漱聲中,一條竹筏靜靜漂了過來,在灰白色江霧之中,距離漁船不過百米。
楊玄元剛有發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江面之上,水霧已是濃厚不堪,空氣也變得極涼。一身鵝黃輕衣的楊元緊盯著船頭前方江霧之中若隱若現的竹筏,心中發毛。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條詭異的竹筏,極有可能代表著來自其他仙所的阻截,他輕輕吹起口哨,呼喚著船艙中的三人。
無人回應。
楊玄元看著竹筏上撐竿行舟的人影也逐漸顯現,急忙掀開船篷簾布。
空無一人。
連撐船的漁家人都不見了。
再一回頭,竹筏輕輕撞在漁船一側。而那竹筏上的人,已經拄著竹竿一腳踏在了漁船上。
那人明顯是個僧人,頭頂蓑笠,一襲黑色僧衣,面色平靜如水。眼下已經站在了船頭。
“廣陵寺僧?”楊玄元心中警鈴大作,擺好了近身肉搏的起手式。
那黑衣僧人也不言語,深深鞠躬施了一佛禮後,便挑起竹竿就要同楊玄元鬥在一處。
楊玄元手無寸鐵,船上也沒有趁手的物件,只能用血肉之軀抵抗。堅實的竹竿自有力道,落在楊玄元調整好防護姿態的臂膀上,即使他筋骨強健於常人,亦是無法招架。
廣陵江竹,被用作船槳歷史久矣,采植、挑選極為苛刻,對竹節數目,中空大小都有要求,更不說桐油浸泡,炭火熏烤等工序來增強其韌度了。
這一竿竿,打在楊玄元身上,疼痛難忍。孤立無援的他要轉守為攻,便只能先捱幾下。
猛撲向黑衣僧人!
在這遠離土地的江心,楊玄元深知自己倍受限制,只能依靠丹田中氣的噴發來進行近身猛攻了。
僧人抽回竹竿,以寸短棍法對招。二人你來我往,一招一式,皆是密不透風,滴水不露。
十幾個回合,楊玄元的肉體已經達到極限,四肢拳腳皆無比疼痛。周遭濃重的江霧也令他感到窒息。
他不由得想到了,據說在遠在京州,有座降龍寺,寺中有十八位銅皮武僧,個個刀槍不入。又想到了燕州的華容仙所,有位門生曾研發出一種號稱“鐵尺橈”的金石護臂,防禦卓絕。佩戴之人無需其他多余兵刃,隻用護臂之中機括連帶的刀刃,便可一以敵眾。
當然,這些聯想全部建立在他難以支撐的雙臂上,那是如刑炮烙的折磨與痛苦。此刻的楊玄元,狠不得一腳踏在身下漁船上,弄個徹徹底底的底朝天, 以此來脫離戰鬥。再將紅腫的拳腳全部浸泡在沁涼的江水裡。
催動丹田中氣暴泄,楊玄元狠下心地高高躍起,要一腳踏在船頭處,傾覆整條漁船。
黑衣僧人如同看破了眼前白衣青年破釜沉舟,魚死網破的決心。用更快的速度飛身跳回竹筏。再擎竹竿,猛捅那漁船,試圖借力拉開船筏二者之間距離。
然而還是太晚了,楊玄元心念更快!他在空中略略緩滯身形,然後竟以同歸於盡的決心,如一顆流星般,墜踏在那條輕薄的竹筏子上。
衝天的水花炸開數十丈,一聲驚天巨響,竹筏險些散架,被整個地翻了個底朝天。
楊玄元如一顆炮彈扎進江中,大片的氣泡從他口中噴出。冰涼的觸感包裹全身,瞬間衝淡了手腳的疼痛。
水面之下的世界歸於一片沉寂,只有楊玄元口吐氣泡的聲音,他等待片刻。在水面之上不起波瀾後,再劃動雙腿,浮遊上去。
水面之上,江霧散去。方才激起衝天的水花,還在如同細雨般灑落。並在陽光照耀之下,霽虹隱現。
而那黑衣僧人,此刻正安然自得的跏趺坐於翻面的竹筏中央,將那根竹竿橫放在他的身前。
溫暖的陽光破開江霧,照在他淌著水的臉上,楊玄元感到自己被戲耍了,又驚又怒。
“玄元,上筏吧,快換身衣裳,免得著涼了。”楊玄元聽聞回頭。
方才如同人間蒸發般消失的,連同船夫一共四個人,他們此時正看戲一樣盤坐在不遠處的另一條竹筏上,師祖叔滌塵朝他呼喊著,一臉歉意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