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64章 當時明月照彩雲

直至眼前的墓碑將他拉回現實。

藍井不會回來了，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李安之自己也不明白，他每天沉寂在這洞裡和一堆墓碑作伴究竟是為了什麽，還記得小時候在劍場，他一直很害怕黑暗，很害怕傳說中的鬼魂，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小事也變得不值一提。

可是他現在卻無比希望鬼魂的存在，希望藍井就站在墓碑旁，靜靜地看著他聽他說話，或者，她可以以鬼魂的身份遊遍江湖，去中原、去塞北、去京都……去那些他答應過要帶她去的地方。

洞口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李安之敏銳地回頭，右手握住腰間的帷幕之刃。

有一個身披蓑衣的中年人，慢慢摸索著在土坡上滑下來，莫問摘下鬥笠甩了甩，甩乾上面的雨水。

“莫問大哥?”李安之有些詫異。

“來看看你。”莫問粗粗的嗓音依然沒變。

李安之重新坐下來，盯著眼前的墓碑一言不發，莫問也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環顧四周，並沒有對周圍十幾座墓碑表現出什麽興趣。

過了一會兒，李安之問道:“是她找你來的?”

“你兩個月來天天飄在外面，你說呢?中原洛水鎮一戰，你本就欠她，又怎能辜負她?”

沉默。

李安之緩緩地說:“我知道我這樣不對，大哥想罵我就罵吧。”

莫問並沒有接話茬，卻轉而問道:“這個小姑娘，是你很在意的人?”

他默默地點點頭。

“那天在地牢下，你為……沒有救下她而愧疚?”

“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她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

他忽然哽咽了。

“所以，你認為……你應該給她一個真正的人生?”

“不是……”他感到淚水在眼眶打轉，“我只是……她什麽都沒做錯，她本該有更好的人生，經歷了那麽多……我以為她終於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所以，你是在憐憫嗎?”

莫問的語氣並不帶任何感情，卻像五雷轟頂一般在他的腦海炸響。

“你認為死就能將人分開嗎?我想恰恰相反，死亡能把人拉近……對，能拉近生前分離的人。”莫問輕輕念叨著。

他看著李安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愈發堅定與沉穩:“如果你真的在心裡思念著什麽人，在空虛中伸出雙手一直去擁抱她，那她就永遠不會離開你，真正的思念就是這樣，在假想中去擁抱，它就有了生命。”

又是久久的沉默。

過了良久，莫問才緩緩開口道:“不要憐憫死者，安之，憐憫活人，最重要的是，憐憫那些在生活中沒有愛的人。你在這個位置上，可以少一些妻離子散，少一些家破人亡，少一些痛苦和折磨。珍惜身邊的人，這是死亡教會我們的道理。如果你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的目標，那我們就暫時說再見了。”

莫問起身離開，李安之開口道:“大哥?”

“嗯?”

“下次我們見面，還會是在江南嗎?”

莫問釋然地笑笑，說道:“浩氣長存，江湖再見。”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李安之悠悠醒轉，發覺自己已經在京都的院子裡，雲想容不知去了哪裡，他輕輕推開窗子。

溫暖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他愜意地閉上眼睛，感受那種暖洋洋的快樂如同氤氳一般將他包圍，清脆的鳥鳴從院裡那棵梧桐樹茂密的樹冠上傳來。

“安之！”

他穿好衣服走出院子，一個戴著帷帽的小巧身影站在街巷口向他招手。

“藍井?”

他似乎感到記憶有些偏差，但大腦像被霧氣包裹一樣，讓他感覺暈暈乎乎的，他傻乎乎地揮了揮手，她就站在人海中，任由街道兩側川流不息的行人不斷穿梭在她身旁。

“你怎麽……”

他下意識地撓撓頭，藍井像隻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進院子，把帷帽摘下來放到石桌上，麻利地扎起了小辮。

“怎麽，我周遊回來了嘛，不能見見你?”

“周遊……”他好像想起來了，他曾建議藍井去塞北、去中原、去南海、去蜀地……看來她是玩了一圈回來了。

藍井提起桌上的茶壺，將裡面的涼茶一飲而盡，說道:“這種沒有任何牽掛和留戀的日子真是瀟灑呀。”

“嗯嗯。”他迷迷糊糊地附和道。

“看來我還是來的太早了，你還沒睡醒?”

“或許吧。”李安之摸摸頭。

藍井快樂地環顧四周，念叨著:“這就是你的府邸，嘖嘖，難以想象呀。雲姐姐呢?”

“我也不知道。”

“你怎麽一問三不知呀?”藍井笑道。

“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

“浣花村碼頭嘛，那時候你落了水，還是我和莫問把你撈上來的呢。一個土生土長的江南女孩，居然不會游泳，真是奇怪。”李安之開玩笑地回憶道。

“哼。”藍井撅了撅嘴，又繼續問道:“之後的故事你還記得多少?”

“第二次相遇……在京都城的雨巷，之後咱倆一起再下江南調查洗劍英雄會一事。哦對了，那時候你還被幾個官府的人追捕，我還給你包扎了腿上的傷口。”

藍井的臉微微有點紅。

“結果咱倆還被抓進了嚴州城的地牢裡，最後在洗劍英雄會上擊破了文長庚的陰謀！”李安之回想起來不由得挺起胸膛。

“你還記得呀。”藍井開心地笑道。

“那可不，每一處細節我都一清二楚呢。”

“那你知道我的心思嘛?”

“什麽?”李安之愣住了。

藍井又笑了笑，說道:“我喜歡你呀。”

李安之怔了一下，他確定面前的這個女孩依然完好無損，她剛剛向他告白了?這是真的嗎?可是似乎有哪裡不對……

藍井繼續笑著看著他:“我一直都……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想法，也從不敢想這些東西和以後的未來，和所以乾脆把自己封閉起來，或許對情緒和心思的感知也變少了吧，安之你不用放在心上的，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雲姐姐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吧。”

李安之依然拚命地回想，一定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可他想不起來。

“我怎麽敢想呢……”藍井又環顧四周的庭院，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李安之緊緊地盯著她的面頰，拚命思考為什麽自己會出現在京都，藍井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接著，一件又一件事情重新浮現在眼前，萬劫山莊、地牢、人傀、藍海寧、還有……

“藍井……你……”

“能再抱抱我嗎?”

“什麽……”

“你快要醒了。”

他猛然睜開眼睛，江南午後刺眼的陽光讓他短暫失明，藍井最後的笑容卻愈發清晰。

所以……她曾經……

“不不，這只是夢罷了。”他搖搖頭，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卻將他包圍。

“要是你還在就好了，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你呢。”

眼淚沒有流下，但心裡的傷口卻在滴血。

要是在夢裡能抱抱她就好了，哪怕只是夢呢?

他試圖閉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