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63章 不問歸期問別離

距離萬劫山莊之戰已經過去兩個月，寧國廟堂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二皇子秦王殿下的勢力經江南一戰而折損大半，徹底退出了奪嫡之爭，萬劫盟試圖攪動江湖風雲的陰謀也被擊破，持續了一年多的江南亂象也終於畫上了句號。

萬劫先生寧不劫死在了無相山的地牢中，這份功勞完全歸到了孤身闖地牢的李安之身上，在太子殿下的全力推薦下，李安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名望和聲譽。世人皆知寧國二品欽差大臣李安之獨闖地牢，一劍粉碎寧不劫的陰謀，救下了江南無數的百姓，那日地牢裡究竟發生了什麽，卻只有三個人知道。

魚子溪繼續了自己的醫館生涯，她本就不應該被牽連進這件事中。林深作為護衛也有功勞，但他婉拒了陛下的分賞，繼續選擇在劍場做一個平平無奇的弟子。自三月中旬下江南以來，李安之作為寧國廟堂關注的重心，頗為完美地解決了萬劫山莊的危機，將局勢不穩的江南重新收回廟堂和陛下的掌握中，又在萬劫山莊之戰結束後，為江南百姓興修水利，做了不少好事。

至於那場發生在無相山的大戰，江南的百姓只知道那晚禦林軍騎兵團穿過嚴州城的街道，密密麻麻的火把將萬劫山莊團團圍住。第二天煙花炸響在無相山頂之際，千軍萬馬戰鼓擂擂，歷經苦戰最終攻進山莊。

就連太子殿下也沒想通，為什麽李安之會抱著一個姑娘的屍體出現在地牢門口，他派人查了查那姑娘的身份背景，竟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沒有任何身份，武功也很平常，那她是怎麽跟堂堂欽差大臣李安之出現聯系的呢?

莫問在萬劫山莊結束後便回了天機樓，而李安之也終於明白了，藏身於嚴州城地牢之下的、滿嘴油嘴滑舌的任風雨，竟然就是神出鬼沒的天機樓樓主。任風雨倒是毫不在意，直接解釋道自己樹敵太多，嚴州城地牢比哪裡都安全。

沒有人關心在萬劫山莊的地牢中死了一個小姑娘，正如沒有人能記得攻打萬劫山莊之時喪命的禦林軍和萬劫山莊的防衛部隊都叫什麽名字。每一個平凡的人背後都有家庭都有朋友，而他們甚至不配在歷史長河中留下名字，只會被寥寥幾個人將名字刻在心中。

李安之喝著酒，孤獨地看著夕陽的余暉灑滿嚴州城的大街，他依然坐在那張木桌上，可對面卻再也不會出現那個生平第一次喝酒就猛灌的傻姑娘了。

他搖著酒杯，卻無奈地看著天空。藍井……她做錯了什麽呢?經歷了那麽多之後，她依然選擇相信善良、寬恕仇人……為什麽，上天卻不能給她一個好的結局呢?

他無數次希望藍井沒有離開，可她卻永遠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

“安之，你看，天穹星海多麽耀眼，可是我爬不出井底，那我就不再看星星。”

她的聲音似乎仍在耳畔，可她卻不會再笑著對他揮手了。

“騙子。”他低聲埋怨道。“在夢裡說什麽再見，根本就見不到你嘛。”

眼眶莫名的濕潤了，他低頭，輕輕閉上眼睛。

“大人您怎麽在這兒啊?”

幾個隨從匆忙地跑來，李安之抬起頭，問道:“怎麽了?”

“大人，嚴州城百姓聽說您要回京都了，自發舉辦了盛大的晚會，您一定要去看看啊！”

“是啊大人，江南的百姓都很感激您，您可不能辜負他們呐。”

城裡煙火憧憧，燈光下的人熱情相擁，陰影裡的人壓下悸動。

李安之站在人群中，舞台的中央，一位宛若天仙的少女淺笑起舞。

他覺得他長得很像藍井，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那天在夢境的最後，她踮起腳尖轉了個圈，她或許也喜歡跳舞吧，或許……她也能成為舞台上最耀眼的那個女孩子吧?

她可以不必為生活所困，不必流浪於江湖，不必背負本不該承受的血債……

她可以不必拿起劍，她可以輕松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可以擁有幸福的家庭和愛她的人……

江南，竟成為了她終其一生的牢籠。

人群歡呼陣陣，恍惚間，淚水模糊了雙眼。

大歷二十二年，六月十三，浣花村碼頭。

“我還有一件事想做……”李安之緩緩開口道。

“是關於她的吧?”莫問嘴裡叼著一根葦草，眼睛瞥了瞥站在他身旁的雲想容。

“對。”李安之點點頭，“能不能……逼雲鷹出面說明一下，或者直接幫小雲奪回羨魚港。”

“哼哼。”莫問不置可否，卻放下釣竿起身，對著雲想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走到浣花村村口旁的一條小路上，莫問又回頭看了看，李安之撓著頭，不解地站在碼頭上，手裡拿著釣竿隨便晃著。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雲想容，問道:“姑娘，你還記得那晚在山頂，我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

“重複一遍。”

“江南自古不是中立之地，漕幫必須站隊。”雲想容一字一句地說。

“我要告訴你的是，天機樓也並非中立，而漕幫……是否易主，隻取決於它背後的勢力。”

“明白。”

莫問又仔細盯著面前的女孩，她的眉宇間依然有著雲永望的影子，可他不希望她走她父親的老路。

“雲姑娘……有些事，是得認命的。”

雲想容默默點了點頭。

大歷二十二年，六月十五。

江南的煙雨已經無比熟悉，李安之駕輕就熟地走在煙水漁村旁的一條小土路上，心情卻依然沉重。這條路在兩個月中，他幾乎每天都要走一遍。

拐過一棵高高的柳樹，他微微蹲下身，撥開洞口的雜草，順著土坡滑到了洞底。

微弱的光從洞口照進來，洞中雜草叢生，牆壁上爬滿了苔蘚。洞內，十幾座墓碑歪歪斜斜地立在中央，但其中還有一座明顯是剛剛修建好的新墓碑。

李安之走過一座座石碑，碑上的名字他早已熟悉，這裡是唐家村那場大火後，寧不劫為當初所有死難的人修建的墳地，方厚仁、唐五等人的名字經歷了十幾年的歲月磨損，已經難以辨認，只不過不同的是，寧不劫在修建墳地的時候，也修建了寧心的墓碑。

或許從那一刻起，寧心就已經真正死去了吧。

李安之又想起萬劫山莊地牢裡刻著的那句話:

寸心何所寄?一念萬劫生。

寧不劫在夜深人靜之時，是否也會想到他在中原林家不幸的童年，是否會想到為了救自己而被活活打死的母親，是否會想到一生向善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去的方厚仁，或者……是否會想到他成為萬劫先生後，殺死的一批又一批無辜的人。

李安之沒有在寧心的墓前過多停留，他這次來主要是見見她，在即將離開江南之時，和她好好的告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