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21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父親，梁曉師兄已抵達江南，赴洗劍英雄會之邀約。”

百裡素雪點了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緩緩落下一子。

“劍場表面輝煌，實則內憂外患，日後謀劃，小心為上。”

“孩兒謹記在心。”百裡鴻燁起身施禮。

大歷二十一年，四月二十，子時。

寒風撲面，月影婆娑，草叢深處，李安之屏息凝神，緊緊握著腰間的劍匣，目不轉睛地盯著官道上。路旁的石頭上放著一個包裹，裡面正是綁架之人索要的零件。月亮隱沒在厚厚的雲層中，再度陷入黑暗，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草叢中，幾人隻得更加用心地聽著聲音，就連一絲的風吹草動也不放過。

“唉。”藍井在一旁微微歎息。

“子時已過。”文長庚低語道。

李安之隻覺得雙腿蹲的已經失去了知覺，濕漉漉的小草煩人地輕觸著臉龐，夜間的江南脫去了白日撲面而來的舒服的暖意，尤其是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像他和藍井這樣的江湖人士尚且覺得難忍，作為堂堂嚴州府尹的文長庚不辭勞苦親自帶人蹲守，聯系江南百姓對他的好評，李安之內心不覺湧起一陣敬佩。

王捕頭撥開草叢，低呼道:

“他來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人，所有人都不相信。

怎麽會是……胡清乙！

李安之和藍井一躍而起，騰空飛出草叢，一前一後將胡清乙堵在官道上，月亮露出了半個，慘白的月光下是同樣面色慘白的胡清乙，藍井抽刀抵在他脖子上，文長庚帶林山等人走出，疑惑不解。

“你！”藍井怒不可遏。

“胡大哥?”李安之極度驚訝，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胡大哥！你……一定是受人脅迫吧。”

“林山大師！”胡清乙跪倒在地，“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魚菩薩。”

林山仍是不敢相信，他露出悲傷的表情。文長庚揮了揮手，示意將胡清乙押解。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真是廢物。”

“萬聖閣，孟紅雨！”

李安之扭頭看向藍井，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文長庚猛然轉身，他的護衛將刀齊刷刷抽出，迅速列陣。孟紅魚身材高挑一襲紅衣，他身後跟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蒙面人，中間是昏迷的魚子溪。

“七境……”藍井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安之皺眉，他將劍對準了那人，萬聖閣……似乎聽說過，面前的女子，竟然有七境的實力！

入江湖以來，七境的對手，李安之隻面對過漕幫幫主金刀刹，但那時的金刀刹已與雲鷹和雲想容纏鬥近百回合，又加之長年的酗酒，這才被他偷襲成功，如今面對一個職業殺手，他懷疑就算他、藍井和幾個捕快一起出劍，也撐不過面前這個女人十個回合。

“開打，”孟紅雨冷笑道，“你們沒有勝算，但我只要我要的東西，一手交東西，一手放人。”

“可以。”林山答道。

文長庚示意別輕舉妄動，王捕頭小心翼翼將包裹放在路中間，李安之依然死死盯著孟紅雨，但她的目光始終沒有掃向他一次。她示意一人去拿零件，同時揮手放人。

“呵呵呵，很好，祝我們合作愉快。”

紅影飛去，一如往常。林山將魚子溪抱在懷裡，淚水無聲地流下。

胡清乙跪倒在地，將頭深深地埋在泥土裡，李安之漠然地看著他，又和藍井對視一眼，皆是無奈。魚子溪醒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林山那寬大結實的身軀，她毫不驚訝地發現，命懸一線之時，她腦海裡出現的，依然是丈夫那平凡卻偉岸的身軀。

“你沒事就好……”

魚子溪躺在他懷裡笑笑，又輕輕捏了捏他粗糙的臉龐。十幾年的風吹日曬，匠人生涯雖苦不堪言，但她在，他生活的就有乾勁。文長庚拍了拍林山的肩膀，接著轉向胡清乙，質問道:“說吧。”

“俺……俺不想害魚菩薩……俺只是……”

“還狡辯！”

“藍井。”李安之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她撅了撅嘴。

“藥錢……藥錢太貴了。俺婆娘久病在床，俺們賣了過冬的糧食，賣了家裡的牛羊、賣了所有能賣的東西……”

他突然嚎啕大哭。

“你們不懂，那種看不見的絕望，這病治不好，可藥真的買不起啊。一天又一天，全家就這樣被耗著……他們跟我說可以給我一大筆銀子，只要領魚菩薩來這裡就行……說好只是請她看看病的……”

魚子溪開口道:“胡大哥是個好人，你們別為難他，他……也是沒辦法。”

“你……當真不怪他。”

“文大人，人人皆是身不由己，又為什麽要怪他呢。”

“唉。”文長庚重重歎了一口氣，“本官作為嚴州城的長官，治下竟然發生這樣的事。本官，愧對於這頂烏紗帽啊。”

“文大人！”

“胡清乙，你的困難，本官親自來接濟，但你犯了這樣的事，必須跟本官走一趟。”

“俺還有最後一個要求。”

“你講。”

“能不能……不要告訴俺婆娘，俺……不想讓她傷心……”

“好，本官告訴她，你在城裡找了份工作，每月定期將銀子給予她，她不要牽掛。”

“青天大老爺！”胡清乙拜倒在地。

“各位。”文長庚轉過身來拱手道，“江湖局勢愈發緊張，竟然已經牽連道江南的平民百姓，我決定立刻籌辦洗劍英雄會，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嗯，”魚子溪附和道，“大人，籌辦洗劍英雄會勢必會遭到反對勢力的重重阻撓，萬聖閣的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大人須得注意自身安全！”

“天下竟真的有這樣的好官。”藍井和李安之感慨。他們目送文長庚和林山一行人消失在林子深處，藍井整了整自己的帷帽，蹲在地上說道:“我以前，是絕不相信的。”

“藍姑娘是不是對官有什麽偏見?”

“對！”藍井賭氣道，不過立馬認真了起來，她鄭重地看向李安之，“安之，你以後要做了官，一定要做一個好官呐。”

“你還信不過我?”

“說回正題，孟紅雨要是刺殺文大人，局勢可是更加危急了。安之，不如我們前去文府別院，親自護衛文大人，確保洗劍英雄會如期舉行！”

“好！”

“哦?這次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啦?”

李安之尷尬地笑笑，抬頭望著躲藏在樹梢後的月亮，子時已過，但他睡意全無，不如去嚴州城的大街上轉轉。明天?管他呢。

看著藍井進屋睡好，他悄悄披上長袍，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嚴州城的大街上，說是大街，實際上頂多算勉強能通行兩輛馬車的寬度，周邊有些小攤販的木車，但貨物早就沒了，家家戶戶都熄著燈，只有微弱的街燈掛在白牆上。

嚴州城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建築，標準的白牆黑瓦，小河穿城而過，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在缺少娛樂設施的江南水鄉，可沒有金陵不夜城的風光。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準備原路返回，不過這次街旁的木椅上坐了一個人。

雲想容笑道:“李大俠可是大忙人啊。”

李安之目瞪口呆地站在街上，望著椅子上的雲想容，她故意地挽了幾縷發絲在左手，扭了一下，收起笑容，略帶嘲諷地問道:“李大俠這是連我都忘了嗎?”

“哪裡哪裡。”他慌忙回答。

“別急嘛，”她又笑了笑，“那麽，李大俠就是認為，我的信不需要回了?”

“不是……”

“還是李大俠看不起我，想和我劃清界限?”

“雲姑娘！”他急的手心出汗，“我沒有這意思，相反，我……天天盼著見到你。”

她愣了一下。

“可我來江南才一天，又碰上萬聖閣的人，實在是……”

“萬聖閣?那……你沒事吧?”她慌忙起身。uukanshu 李安之擺擺手，將這幾天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她有些擔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對了，雲姑娘，你這幾日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還好。”雲想容用手指托著下巴，緩緩回憶道:“羨魚港內部早有人對金刀刹不滿，現在他驟然暴斃，漕幫群龍無首，不少人都歡迎雲永望幫主的子嗣回到羨魚港重新統領，但也有一些頑固分子，正在秘密謀劃著新的反擊。”

“那就好……”他喃喃道。

她內心苦笑，他也是一樣的試探，一樣的小心翼翼，她原本想興師問罪，接著將這幾日的驚險經歷告訴他，但終究還是選擇了平靜的敘述。

李安之斟酌著詞句:“你們有什麽計劃也可以告訴我，我會力所能及地幫忙的。”

“不不不。”她趕忙說:“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沒有你，我甚至不可能活著走出羨魚港……倒是你，這次來江南，應該也有事情吧?”

“嗯。”李安之簡單地敘述了一天的故事，雲想容沉吟道:“萬聖閣向來神出鬼沒，江湖中人人談之色變，其閣主燭老人現在雖下落不明，但包括孟紅雨在內，萬聖閣有三大高手，皆為七境實力。”

“若是幕後黑手是萬聖閣，事情恐怕會很麻煩。”李安之思索道。

“對了！”雲想容忽然綻開笑容，說道:“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飯?我知道嚴州城一家很美味的小吃攤。”

街道旁的燈籠隨風輕輕搖曳，她的笑容忽明忽暗，卻愈發清晰。

“好呀。”李安之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