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31章 躬身為子入棋局

殿前的黑衣人攔住了他，照舊把身上全部搜查一遍，這已經是他踏入宮門以來，遭到的第五次搜查了。他不經心裡打趣道:“怪不得大家見不到陛下，這要是換我，絕對不會主動來找的，太麻煩了。”

心裡瞎想著，聽到裡面傳來曹公公尖細高亢的聲音:“宣樞密院副使，李安之進殿！”

他克制住自己心臟突然地狂跳，強裝鎮定地微弓入殿。皇帝的面目無法看清，只有一個身影坐在屏風之後，那個身影揮了揮手，曹公公施禮後倒退著走出。

接著那低沉肅穆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遠方傳來。

“樞密院副使，李安之?”

“臣在。”他低著頭跪在地上。

“起。”

“謝陛下。”

皇帝又揮了揮手，那名宮女退到了陰影裡。他抬起頭，搖曳的燭光中，陛下的身影似乎不太真切。

“此次國戰失利，你以為，是何處出了問題?”

李安之心下大駭，但還是冷靜了下來。他絕沒有料到陛下的第一個問題，竟是這樣的敏感和尖銳。這是試探?還是考核?

“臣……不知。”

“監察司探報，廟堂之上，有人出賣了子禹將軍，此人身居高位。”

冷汗順著臉頰流下，他盡量控制著自己微微發顫的身體，靜下心來聽陛下的話。

“找出內奸，以正國紀。這是你的秘密任務，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談判之事你不必操心，回京後，向朕稟報結果，可知?”

“臣……明白。”

長椅上的人長歎一聲，疲憊地揮了揮手。

李安之茫然地邁出宮城的大門，仔細回想著陛下方才的幾句話。找出內奸?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任務?還是其他人也有這個責任?為什麽探查內奸這樣重要的任務，會交給他這個入廟堂不到半年的文官?自己被任命為使團副使，就單單是為了這一件事?

百般思索百般不解，馬車在深夜的街道上疾馳，他掀開窗簾，沿途是陌生的房屋和陌生的景色，陌生的京都，陌生的廟堂，陌生的同僚……入京三月以來，孤獨從未真正遠離他。手無意間碰到腰間的長劍，那柄在洗劍英雄會上一招擊敗司徒千鍾的長劍，那柄陪伴他遊走在金陵和江南之間的長劍。已經記不得……多久沒有出過鞘了。劍術落下了嗎?應該不會，他唯一會的只有華山劍法的那二十一招，那是一輩子都刻在他心底的二十一招。可是，現在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嗎?

他莫名地想見到雲想容，哪怕兩個時辰之前他們剛剛告別，隱隱約約地，他感到真正能理解他的只有她，見到她真的很開心。頭有些暈暈乎乎的，他扶住額頭，空曠的街道回響著車夫的吆喝聲。

使團定在三日後出發，天剛蒙蒙亮，就有人扣響了他的院門。

林深和百裡鴻燁滿面笑容地走進來，李安之胡亂披上長袍，頗為驚喜地跑出房門，百裡鴻燁雙手叉腰，盯著街旁那棵巨大的梧桐樹出神。林深見他出來，立刻喜上眉梢。

他走到李安之面前，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說道:“你猜猜，我們是來幹啥的?”

“嗯……”李安之微微皺了皺眉，“送我來了?”

“你這後天才走呢，我們也來的太早了吧。”

“那是……”

“我們呀，是你的護衛！”林深得意地笑道，又頗為自豪。

李安之瞪大了雙眼，目光又轉向了百裡鴻燁，遲疑道:“鴻燁師兄……”

“對。”百裡鴻燁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師父太擔心你了，除了路上給你做了很多護衛措施外，又把我倆派給你。從今天起，華山劍場兩大八境高手，盡聽李大人調遣！還有啊，師父已經離開華山了，明天晚上應該就到京都了！”林深興奮地一股腦說出來。

“瞎說……”李安之又喜又怒，“鴻燁師兄和你，怎麽能……”

“敵國首都，危機四伏。”百裡鴻燁走進院裡，打斷了他結結巴巴的話，“此去九死一生，必須萬全準備。”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白天是在忙碌緊張的收拾中度過的，月上柳梢頭之時，李安之赴約了使團正使辛其物的宴會，同宴的盡是出使北狄的同僚。辛其物照例發表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論，表示要為大寧國的未來拚盡全力，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又表示希望大家通力合作，共榮辱共命運，不辱使命，不辱國權。與會同僚紛紛表示讚賞和支持，李安之自然也跟著他們一同鼓掌喝彩，辛其物在一片讚揚中結束了宴會。

“能跟各位共同為國家排憂解難，是我辛某人的至高榮幸！”

叫好聲和掌聲混雜中，李安之本想偷偷溜走，但辛其物湊過來低聲說:“李大人且慢。”

待到賓客幾乎離開後，辛其物帶著他走到後院，捧起一盞茶，滿面堆笑地說:“李大人，近來可好?可有需要辛某人幫忙的地方?”

“辛大人請開門見山。”

辛其物揚起了眉毛，但語調依然不變:“李大人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我辛某人雖資質愚笨，但一定盡力協助大人，懇請大人到時候……在陛下身邊為我美言幾句。”

“什麽意思?”李安之提高了警惕。

“談判一事由我斡旋即可，大人盡可全力完成陛下交待的使命。”

他感到大腦“嗡”的一聲，眼前天旋地轉，他轉過身，勉強冷靜了思緒。

“李大人可還有其他要事?”

“哦……沒有了沒有了。”他匆匆離席。

他感到自己正逐步走向一個更深的泥潭，他越陷越深，但自己卻無能為力。背後有一隻大手，而他似乎只是一枚棋子，或者一個提線木偶。

京都的水很深，幾乎深不見底。他知道自己正逐步接近水底，但目前得到的只有幾個破碎的拚圖，想要拚出完整的圖案還十分困難。他思緒一團亂麻，心底裡十分渴望她的出現。

上天好像知道他的心思。

接著她出現在院門口， uukanshu 斜靠在牆上，指尖纏繞著一縷發絲。

一種莫名的感動和溫暖湧上他的心頭。

“不請我進去坐坐?”她歪著頭。

“請。”

“知道你住在這裡，以後我可能就經常來了哦。”

“嗯……”他不忍心說出來，還是換了個輕松的話題，“那你……在京都待多長時間啊?”

“唔……”她遲疑了一下，說道:“都可以。”

“又騙我。”

“我啥時候騙過你呀?”她瞪大了眼睛。

“江南那麽多事，你能待在京都一輩子嘛?”

“那你會在京都待一輩子嗎?”

梧桐樹在風的輕拂下發出悅耳的“沙沙”聲。

“我……其實不是太喜歡京都。”

“我也是，”她抬頭望向黑黝黝的夜空，“京都總是陰天，晚上都看不見星星，不像江南，鶯歌燕舞，繁星滿天。”

“有機會，一定要請我去羨魚港坐坐哦。”

“當然啦，禮尚往來嘛。”她做了個鬼臉。“那麽今晚也不早了，就先到這兒咯，我要走了。”說著起身離開。

“哎，等等，”他又開始結巴了，“你……住哪兒啊?”

她回頭笑了笑，輕聲說:“晚安。”

“我才不會告訴你，我站在你門外等了快一個時辰呢。”她在心底說。

他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感歎於這宛如夢境的相逢，低聲道:“為什麽……我不能晚幾天再走呢?”

他終於承認，那種情愫已經無可避免地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