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32章 等閑揮袂客天涯

李安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雙眼，感到一陣頭痛。他自言自語道:“興許是昨夜著涼了吧。”接著他看見門外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師父！”

百裡素雪慈祥地看著他，長長的白色胡須在身前緩緩飄揚，歲月的蒼老依然無可避免地在這位當世九境強者的身上流下了無法掩飾的痕跡。白發漸漸地多起來，皺紋也漸漸爬上臉龐。李安之隱隱約約地覺得，似乎自己出江湖來，師父肉眼可見地以更快的速度變得老邁。

可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那種師徒之間堪比父子的深厚感情依然永遠銘刻在他心中。自他記事起，師父一直在他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不可分割的角色。一招一式地親自教他練劍、背著年幼的他在華山山間遊玩，那時，無論多麽險峻的山道，師父都能輕而易舉地邁過，無論多大的困難，師父都能隨心所欲地應對。

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師父出現在生活中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依然默默地陪伴著、注視著他。除去年紀太小不記事的那段時間，關於師父的那些片段，他都歷歷在目。師父總是一身白衣，那時師父的頭髮還是全黑，迎著北風立於華山之巔，雙手負於身後，更像是一位君王在檢視著他的國土。這一幕一直令年幼的他印象深刻，卻令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師父與眼前這位似乎疲憊不堪的老人聯系在一起。

李安之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敬愛的師父在這幾月中到底經歷了什麽。百裡素雪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開口時，依然是那種穩重的語氣，那種即使是泰山崩於前，依然令人覺得心安的語氣: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他點點頭，緊緊地握住師父的手。

“那就好。”師父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哀傷，但轉瞬間取代的是一種驕傲感。“你在洗劍英雄會上一劍揚名江湖，為師很欣慰啊！”

“師父過獎了。”他內心也抑製不住得意之情。

“此次前去，必然危機重重，但也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師父會竭盡全力地協助你，完成你的使命。”

李安之堅定地點了點頭，感到師父又握緊了自己的手，一股熱淚不禁奪眶而出。責任感和使命感令他心潮澎湃，他再次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肩上肩負的責任。

“安之，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師父會在華山，見證著你的傳奇。為了你，我怎樣都值得。

皎潔地月光映照著京都的房屋和街道，雲想容墊著腳尖悄悄走到了院門，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院裡台階上的李安之。

“嘿！有沒有嚇到你！”

她頑皮地跳進來，一步坐到了李安之旁邊，故意歪著頭看著他的反應。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湊近說道:“給你準備了些東西。”

“什麽呀?”

他將剛才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來，故作神秘地快速抖了一下，一根煙花便像變戲法一樣出現在手掌。

“江南最好的煙花。送給你！”

“真的！”

“咻——啪！”

五彩斑斕的煙花倏然直衝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中耀眼地綻放。

“不止一個哦！”

她驚喜地四周望著，接著院落四周爆開絢爛的煙花。數十個花朵在夜幕上繪成那晚最美麗的圖畫。煙花映襯下，她睜大眼睛開心地抬著頭。

“祝你，天天開心！”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特意……為我準備這麽好的禮物。”

她感到眼眶有些濕潤，扭過頭用衣袖遮住臉龐。

“我明天就要走了，不過很快就會回來的。”他竭力地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開心一點。

“沒事兒，我沒有不開心。真的……很感動。”她真誠地看著他。

最後一支煙花在星空下緩緩落幕。

“你……一定要小心啊。”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吧?”她調皮地反駁道。“北狄的首都，沒有一個人不想殺你的。”

“我可是使團副使……”

“你還是那麽善良單純，這樣怎麽和他們鬥呐。”她擔憂地看著他，“想要弄死你有一百種方法，每種方法都不會留下痕跡，況且對付一個人……不一定非要取他的性命。你現在就好比戰場上的靶子，突然的身居高位已經給你樹了太多的敵人，現在不知道多少人都想著報復你呢。我們是好人，所以更不能輸給他們……”

“怎麽會……”

“你問我怎麽知道啊?”她無奈地笑了笑。“因為我們很像啊。”

“哎呀聊點別的，今天必須開開心心的。”她重新換了話題，開始談起江南的那些風景和美食，嚴州城第二道街口有一家早點、城外的那座石橋被某位文壇大家捧成了煙柳畫橋名勝處、還有流雲涵雪樓最近入住了一位神秘人物。

她也不時雙手托腮認真地聽他講，聽他那些其實沒什麽意思的官場故事，無非又是哪位大人升遷了，哪位大人調到地方了。李安之倒是極力地回想著最近的生活有什麽值得跟她分享的事，卻發現，自己最快樂的那段時光，依然還是出遊江湖的那幾個月。

他坐在案桌前寫公文的時候，依然免不了想起他們。藍井怎麽樣呢?她還是那樣遊走江湖四處流浪嗎?林山和魚子溪他們過得還好嗎?應該沒有什麽其他人再來找麻煩了吧?現在雲想容坐在身旁，他卻又不免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自己對她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呢?她在心底又是怎麽想自己的呢?他們的認識充滿了戲劇性，那之後，還會有機會見面嗎?

月亮升到了正空，打更聲響起，雲想容抬頭看了看，低聲道:“該走了誒。”

“嗯……”他想對她說很多，但話噎在嘴邊，怎麽也說不出來。他偷偷在心裡想，現在自己一定緊張的面紅耳赤吧，這種形象……可不太好呢。

“其實嘛，每個人都在旅行，總有人結伴而行，但沒有人能陪你走完全程。有的人或許會陪的你久一點，彼此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的人只是過客而已，從此你們的路再無交集。人聚人散，很正常。”

“你已經見了很多了……”

“哈哈……”她的笑聲無可避免地帶著一絲淒涼，“可以這麽說，安之。但我還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什麽呀?”

她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接著……

她湊到了他耳邊。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她的氣息拂在他臉頰，暖暖的。

好近……

“等你回來，我告你。”

月牙般的笑容似乎能治愈一切的不開心，他這樣想到。

“那……我要走了?”

等等，可是，還有話沒有說……

他終於喊出了聲。

“小雲！”

“我在。”

霎時，一股暖流溫暖了他的全身，這兩個字給了他憑空的力量。他一字一字地問道:“寫信好嗎?我們固定時間通信！”

她微微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重新坐到他身旁，問道:“真的嗎?”

“小雲……”

“拉鉤。”

他的心臟劇烈地狂跳，手指觸碰到了她的手指，接著它們緊緊鉤在了一起。

“嘿嘿，拉鉤才算數。”

她跑出了院門，就像她來時那樣夢幻和不可思議。可燃盡的煙花碎屑和指尖的余溫告訴他，這不是夢。

馬車和護衛軍排成一列，奔馳在塵土飛揚的大道上。京都宏偉的宮殿越來越遠，終於變成山巒間的一個小黑點，最終完全不可見。路途的景色飛速的變換，李安之靠著車窗歪著頭，林深在旁邊擺出一壺酒，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師父的告誡出乎意料地多，拉住他絮絮叨叨地從見面說到上車。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具體的建議，正如師父自嘲地感歎人老了而已，只是更喜歡回想以前了。

可此次旅途的凶險遠超想象，這一點在種種細節中展現出來。不管是從護衛軍動用了禦林軍的陣仗，還是兩名劍場的八境高手坐鎮，都隱隱約約地透露著敵人的強大。可李安之苦思冥想，也想不到什麽除了暗殺之外的手段，畢竟兩國外交，不殺使臣是自古的慣例。

“蘇枕雪，楊蒼，一刀寒……”

“別念了我的好兄弟。”李安之不由吐槽道。

“這幾個哪個來，都不好對付。”林深依然咕噥道。

“我還值得這幾個出手?”李安之笑道。

“安之，”百裡鴻燁轉過身來說，這時馬車忽然顛了一下，他便用劍柱地以穩住身體，“蘇枕雪，是被譽為當世最有可能突破九境的天才少女，年紀輕輕躋身八境高手之列，又有楊蒼悉心指導。一刀寒，北狄流浪刀客，十幾年前被人砍斷手臂， uukanshu 於是便練了一手獨臂刀法，冠絕天下。至於楊蒼，他不會出手。”

“師兄，能詳細說說那個……蘇枕雪嗎?”

“具體的消息我也不清楚，蘇枕雪僅有的幾次出手，都是單挑八境強者。還有那場據說發生在東海之濱的對決。”

“大師兄真的打了那一場?”林深插嘴道。

“大師兄雲遊四海已九年有余，戰遍天下八境強者不敗，立下了八境第一的名號，可始終無法突破九境。蘇枕雪和他交手過沒有，恐怕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但蘇枕雪能讓師父如此重視，其實力就算沒有八境第二，也絕對凌駕於你我二人之上。”

“至少說，蘇枕雪是現在最被江湖寄予厚望的人，年紀輕輕破八境，作為九境楊蒼的嫡傳弟子，她的未來不可限量。據傳的第三位九境強者，也應該出現在大師兄和這小姑娘身上了。”

“你呢?”李安之捅捅靠在他身上喝酒的林深打趣道，“別光羨慕人家，你怎就不能入九境?”

“我?連邊都摸不到呢。”林深笑道，又指了指百裡鴻燁。

“師兄呢?”

百裡鴻燁只是簡單地搖了搖頭，飛身下車巡視去了。

“嘿我問你，你這半吊子劍法，突破八境可不是更遙遙無期?真以為自己打贏了司徒千鍾那個什麽所謂的千裡獨行，就能走遍江湖了?”林深半揶揄半開玩笑道。

李安之皺皺眉，又扭頭看窗外了。

百裡鴻燁一直提防著突發情況，但直到快進北狄國都，都一直無事發生。

但他心裡卻越覺得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