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因為紛至遝來拜訪的江南各級官員讓他應接不暇,還包括那個住在他府邸的小姑娘。雲想容乖巧地住在偏院,除了偶爾幫忙打掃一下庭院或是準備飯菜之外,幾乎足不出戶地待在房間裡。
他們每天都見面,但往往只有一兩句寒暄的話。每次雲想容都會將眼睛彎成月牙兒,給他一個能治愈一切的笑容。可他卻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那抹憂傷在逐漸加重,雖然她極力隱藏。
在心底裡,李安之是希望她能向外傾訴,而並非是把所有的悲傷都藏在自己的內心,尤其是在經歷了羨魚港一事之後,面對親人的背叛和外界的不理解,幾乎沒有人能像她一樣堅強,哪怕這實在有些太過於堅強了。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療愈心靈的方法啦。”林深不以為然地說。
“可我還是希望她能不要一直把所有的心思都憋在心裡。”李安之說道。
他們兩人剛剛送走前來拜見的江南經略府司,此刻正疲憊地躺在庭院的搖椅上。林深閉著眼睛,任由和煦的陽光沐浴在身上,說道:“與其想她,不如想想你的調查該從何處入手。”
李安之的思想緒被牽了過去,十日來他幾乎被各種流於形式的公務所擾,除了在夏苗那裡聽到了一些萬聖閣的傳聞外幾乎毫無進展。
林深仿佛看穿了他的內心,說道:“師父昨晚傳來書信,你可以使用天機樓。”
李安之大喜過望,天機樓掌管天下情報,表面上是販賣信息的中立機構,實際卻是由華山劍場暗中控制。
“有什麽情報和想查的消息,派信鴿送到天機樓就可以。”林深從搖椅上起身,走到旁邊去拿他的長槍。
“跟你說也可以吧?”李安之故意喊得很大聲。
林深愣了一下,答道:“我要去練槍了。”
雲想容生病了。
起因可能是暮春強烈的倒春寒,再加上江南百年難得一遇的春季寒潮。於是她隻好躲進被窩裡,小房間裡也生起了火爐。
她面色通紅,長發凌亂地披下來,鑽在厚厚的被子裡不住地發抖,李安之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到溫度正逐漸升高。
“我沒事……”
李安之看著倔強的女孩,調侃道:“雲姑娘,你的體溫都快趕得上那個火爐了。”
雲想容依然不松口:“睡一覺就好了,我有經驗的。”
她像生氣的小貓一樣把頭埋進被子裡。
可是第二天中午,魚子溪號著她的脈微微搖頭,接著不滿地看向一旁站著的李安之,問道:“誰讓她硬扛這個病的?”
雲想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說話,但李安之已經先她一步陪著笑臉道:“我的問題,還請魚姐姐為她開幾副藥。”
魚子溪將李安之拉到了門外,看著李安之將房門小心翼翼地關好,避免冷風灌進去,笑容才終於回到這位江南有名的女神醫臉上。她壓低聲音道:“李大人,去年洗劍英雄會上,你救過我和我家林山的命,我本該感恩戴德。可是您對病人的態度,也太草率了吧,她生病幾天了?”
李安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她……可能前幾天就不舒服了,一直撐著沒說。”
“依我看,”魚子溪皺眉道:“江南今年的天氣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她的內心。”
“內心?”
“傷心的情緒日積月累而從不釋放,自然會反映到身體和病症上,雖然這樣說有些聳人聽聞,但這確實是心病。不過李大人放心,小女的藥自然是有效果的。”
“魚姐姐的藥我自然深信不疑,只是這心病……”
“你這幾天還是多陪陪她吧。”魚子溪以這句話作為他們聊天的結束。
李安之坐在床前,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孩。她渾身發熱,卻蓋著厚厚的被子依然瑟瑟發抖。
“別……別盯著我看。”
“醫生說了,要寸步不離的照顧病人。”李安之不慌不忙地為她倒了一杯熱水。
“不要……”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可語氣卻絲毫不松。李安之毫不懷疑,若不是她此刻因為生病而虛弱到了極點,她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出房門。
“可總有人要照顧你,”李安之解釋道:“要不我去叫那個看門的小夥子?”
“不要,我和他不熟……”雲想容終究還是泄了氣。
李安之細致地分藥,將每種藥逐一稱量,按分量裝進水壺裡,接著放到火爐上開始熬藥。雲想容的眼神盯著跳動的火苗,似乎在發呆。
“嘿。”他舉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回過神來。
“今天感覺身體怎麽樣,喝了藥之後。”
“不怎麽樣。”雲想容不情願地承認道:“藥總是需要時間的嘛。我現在隻感覺頭更疼了,身體似乎更沒勁了。”
她蜷縮在被子裡,失望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麽不能快快好起來呢?”
李安之看著她,若是她能讀懂他的眼神,自然會發現他內心的糾結。
“雲姑娘,”他在心裡說,“魚姐姐跟我說你心裡不開心,那你為何要一直戴著那個面具呢,為什麽不能向別人傾訴一下呢,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嚴格呢?”
女孩的眼神同樣複雜,她最終輕輕歎了一口氣,翻過身子,不再抵抗洶湧而來的睡意。
夜已經深了,李安之百無聊賴地看了眼窗外的月亮,透過紙窗,月亮模模糊糊地懸在正中央,他準備起身離開。
“別……別走……”
他驚訝地回頭,發現雲想容在睡夢中喃喃自語,狂跳的心臟又安分地恢復了平常。可他猛然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被她握住了。
女孩的手心滿是汗,可若是強行拽走必然會吵醒她。李安之歎了口氣,隻好回到床邊重新坐下,看著雲想容,她依然睡得很好。
“算了,反正現在也不是很瞌睡,明天也沒什麽事。”他自言自語道。
“別……走……”
他被這低低的哀求聲吸引了過去,女孩皺著眉,似乎在做噩夢。
李安之想出言安慰,頓覺這一出聲肯定會把她吵醒,隻好輕輕地拍了拍她,像是在哄睡做噩夢的小孩一樣。
“為什麽……”
他驚訝地發現,她的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流下,打濕了枕頭。他靠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比白天更燙了。
她的身體不斷起伏,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李安之擔憂地看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
李安之看到她猛地驚醒,接著向他飛撲過來。猝不及防地,他已經被她緊緊抱住。
女孩趴在他的肩頭哭泣:“別……別走,好嗎?”
“我不走,不走。”他輕聲安慰道,拍了拍她的後背。
“答應我……”她喃喃道。
“我答應你。”李安之不知她是清醒還是仍在夢中,隻好輕聲道:“蓋好被子小雲姑娘,要著涼了。”
“他們都不要我了……”女孩依然流著淚,他隻好把另一塊被子從後背給她披上。“我去哪兒……我能去哪兒……可我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
她渾身都很熱,隔著被子靠在他身上,依然很熱。
“為什麽呀,為什麽是這樣的結局……”
她趴在他的肩頭, uukanshu 邊哭邊輕輕用牙齒咬著他的脖頸。
“沒事兒的,都會過去的,小雲。”
他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雲想容終於不再哭泣,但還是在他懷裡小聲地啜泣,身子不斷發抖,他隻好再把被子為她裹緊一點。
“謝謝你……”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有我在就別擔心,睡吧。”
女孩終於躺了下去,翻了個身,把身體像小貓一樣蜷成一團,緩緩地進入了夢鄉。柔和的月色透過婆娑的樹影,照進房間裡。李安之躡手躡腳地走到火爐邊,看了眼水壺裡的藥,又回頭看了看安然入睡的女孩。
只是因為她在生病……應該無微不至地照顧病人……他為自己解釋道。
他的心幾乎要融化了。
第二天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及昨晚的事,只是雲想容看到李安之高領長袍下脖子處紅紅的牙印,害羞地用雙手捂住通紅的臉。
魚子溪又來了一次,不過雲想容的病比她預想中要好的快。雖然雲想容依然乖巧地躺在床上,李安之安分地站在旁邊熬藥,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依然感到房間裡有一種微妙的氣氛,當她看到雲想容無意間拉著李安之的手時,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唰”的一聲,雲想容瞬間把手抽回被子裡,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李安之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到魚子溪起身,他慌忙也站起來。
“李大人,拿藥的事交給下人就好了。”
“還是我來吧。”李安之淡淡說道,跟著魚子溪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