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47章 不勝清怨月明中

李安之坐在院裡，藍井洗完碗從廚房出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下午的暖陽舒適地照在她身上，她顯得心情很好。

“藍井，我還是有些問題。”李安之沉思良久，說道。

“大人呐，有什麽問題呢?”藍井隨口調侃道。

“你說，我們的敵人要真是天真的仇家，為什麽他們不直接在屋子裡動手，反而用一些陰謀詭計呢?”

“那自然是屋子裡有本姑娘在啦！”藍井自信地說，同時拔出了背後的長劍，開心地揮舞著，“況且楊大哥也本事不俗，仇家自然不敢直接動手。”

“可是，仇家在不驚動我們所有人的情況下，放下了給白菀的那張帶血的字條，說明此人輕功遠超常人，為什麽還要大費周折，打草驚蛇讓我們產生警惕呢?又為什麽要恐嚇完全不知此事的白菀姑娘呢?”

“嗯……”藍井撓了撓頭。

“遇害的人……一個媒婆，一個裁縫……又有什麽關系呢?對了，剛才楊大哥說，天真是他撿來的?”

“對，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藍井補充道。

李安之心下一驚，剛才面對天真，他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又跑哪兒去了?”楊九安埋怨地拉過剛進門的天真，他們這才發現，這孩子又偷偷溜出去了。

楊九安檢查著天真，說道:“袖口怎麽破了這麽一大截?”

“上午采花的時候，不小心刮破了……”天真不好意思地說，她淡藍色的碎花裙的袖口，確實少了很大一截。

“真拿你沒辦法，來，我給你縫補一下。”

楊九安從木桌上拿出針線，細心地穿針引線，給天真縫補起來，他一個大大咧咧、喜歡抽煙喝酒的大男人，竟然也會有如此細心的時刻。

李安之補充道:“金陵雲錦樓有很多新出的款式，我下次來的時候給天真買幾件。”

“謝謝大哥哥！”天真高興地說。

四月初二，戊時。

太陽逐漸落山，天地昏黃，萬物朦朧。

“我們再等等，等晚上，仇家肯定會有動作。”藍井自信地分析道，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叫喊聲，打斷了她的話。

白老漢一家九口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把楊九安圍在中間，叫道:“你這個臭小子，把我女兒還給我！”

“白伯伯，”楊九安驚訝地放下手裡的煙槍，說道:“這是……從何說起啊?”

“我寶貝女兒一早來了你家後，到現在都沒回來，從留村到嚴州只需要不到半個時辰，我不問你要人，問誰要人！”

“可是……她吃完午飯就離開了呀?”楊九安不解地問。

“呸！你這個臭小子！”白老漢氣血上湧，邊吼邊咳嗽道:“我早就……早就覺得你不是什麽好東西，今天在村裡一打聽，你就是一個害人精！什麽‘喪門星’，什麽‘霉運’，明知道自己是個禍害，偏偏還要去招惹我的女兒！要是我的寶貝女兒出了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

白家幾人生氣地離開，楊九安雙目無神地站在原地，啞口無言。

天真鼓起勇氣，提高聲音說:“老爺爺，你不能怪楊大哥，白姐姐出了事情，我們都很難過……可白姐姐明明是自己離開的，路上出了事情，那是她自己的事，怎麽能怪楊大哥呢?”

白老漢聽到後，登時氣打不出一處，叫道:“你……你簡直欺人太甚！”

白家人像是被點燃的炸彈一樣，瘋狂地撲上來就要對天真拳打腳踢，李安之和藍井趕忙上去擋住他們，一邊好生安慰。

“我……我一定會找到白姑娘，不然我就拿我自己抵命！”楊九安高聲道。

白家人聽到這句話，才算罷休。白老漢向楊九安吐了口唾沫，怒道:“你最好說到做到，我們走！”

“楊大哥……”天真似乎快要哭了。

“回房間去！”楊九安怒斥道。

“我……我這就回房間。”天真委屈地跑回了房間。楊九安長歎一聲，閉上眼睛。

“沒想到，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楊九安重複著，眼神空洞。

“楊大哥別急，我和安之一定把白姑娘找回來。”藍井趕忙說。

“已經來不及了，這留村裡失蹤的人，就從來沒有一個能安然回來，我……本以為是仇家的報復，現在看來，或許真的是我厄運纏身吧。世人皆厭我，只有白菀姑娘真心待我……如今……”

楊九安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楊大哥……”

“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二位務必答應。”楊九安抬起頭來，無比堅定。“我準備離開這裡，或許這樣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至於天真，我把她托付給你們，安之，我知道你的身份和權力，希望你能幫她找一個好人家，讓她能開心地度過這一生。

天真忽然從房間裡衝了出來，哭喊道:“楊大哥！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就可以這樣拋下我！”

“就這樣分開，於我於你都是最好的結果，你心裡應該很清楚……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開的。”楊九安冷冷地說。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天真哭著跑向了遠方。楊九安沒有挽留，他明白，自己必須心如磐石，才有可能破了這個無解之局。

“楊大哥……”藍井猶豫地開口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住了一年，我覺得……天真對你似乎有些過於依賴?”

“不必再說了。”楊九安舉手示意她停下，接著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決定離開，天真就拜托藍姑娘和李大人了，如果實在不方便帶在身邊，現在給她找一個人家也好，雖然年紀有點小。我這個人命不好，不要再讓她跟著受累了。”

接著他頹然坐在地上，仿佛這幾句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天色太晚了，我們去把天真找回來吧。”李安之憂心忡忡地說。

“嗯……隻好這樣了。”藍井有些感傷，她點點頭，飛身上馬。

四月初二，亥時。

月亮隱在雲朵裡，借著薄薄的月光，映日湖畔，天真似乎在和那名白衣男子交談著什麽，那男子看到李安之和藍井飛奔而來，默默轉頭離開。

“等等！”藍井叫道。

白衣男子雖然拄著拐杖，但身手意外地敏捷，轉瞬間便消失在高高的蘆葦叢中。湖面微微泛起漣漪，天真站在與她齊高的蘆葦中，低聲道:“藍姐姐、大哥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可以嗎?”

“天真……”李安之咬著嘴唇，考慮著措辭，出聲安慰道:“楊大哥只是一時在氣頭上，我們一起回去勸勸他，他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天真並沒有理會，自顧自地一個人說起來:“其實我不是楊大哥的親妹妹……可楊大哥一直很疼我，對我十分體貼，已經十二年了，我早就把楊大哥當自己的親哥哥一樣看待……我不想離開楊大哥，更沒想過有一天……楊大哥會丟下我一個人……楊大哥要是自己走了，誰來提醒他按時吃飯?誰來提醒他少抽點煙袋……他一個人能過得好嗎?”

李安之一時語塞，他實在想不明白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怎麽會把事情想成這個樣子，她似乎太主觀化了，隨意地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不過年紀還小，倒也能理解。

藍井蹲下來，輕輕地捧著她的小臉，說道:“天真妹妹，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有一個……朋友，從小被她的父親一手帶大，直到有一天，朋友的爹爹為了保護她的安全，留下一封信就離開了她。我的那位朋友一開始也很傷心，但後來……她逐漸明白，她父親的離開一定有著他的打算，她要讓自己變得更強，不再需要父親的保護，而是能夠和父親一起並肩面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後來嘛……我的那位朋友也踏上了江湖，開始一個人艱難地生活，但她從始至終也沒有放棄尋找父親的下落。到了那一天，父親也會為她的女兒驕傲的吧。”

天真神情怔忡，過了好久之後緩緩說:“藍姐姐……如果換做是天真自己，也不想自己在乎的人離開。我相信藍姐姐的朋友一定能找到她的父親。謝謝藍姐姐的安慰，我知道自己怎麽做了。”

李安之寬慰地笑了，他趁天真不注意，湊到藍井耳畔說道:“藍姑娘，我怎麽從來沒聽過你這位朋友啊?”

藍井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懟道:“本姑娘的朋友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是不是該回嚴州城了?”

“回去幹嘛?”李安之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人家雲姑娘等你等得急了怎麽辦。”藍井以牙還牙地調侃道，眨了眨眼，接著滿意地看著李安之的臉頰又變得通紅。

“先送天真要緊……要緊……”

“好啦，安之。”藍井裝作毫不在意地拍拍手，努力使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沒有變化:“我很想去追查一下那個白衣男子，你自己要小心。”

“那人不知是敵是友，藍姑娘一定當心啊。”李安之擔心地補充道。

“放心，本姑娘武藝了得！”藍井頭也不轉地騎上馬，揮了揮手，當作是告別。

楊九安提著燈籠站在門口，看到兩人回來後，歎了口氣道:“回來了就好。”

天真的雙手揪著衣角，努力保持神情如常地說道:“楊大哥明天就要走了，行李有沒有收拾好?路上還是多備些乾糧吧，不要挨餓。”

楊九安松了口氣，說道:“你不怪我離開?”

天真沒有看他，低頭囁嚅道:“天真……從來沒有怪過楊大哥，剛才天真也聽了藍姐姐的話，天真……不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

“時候不早了，一起吃個飯吧，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吃飯了。”

楊九安背過身，不易察覺地用髒兮兮的衣袖擦掉了眼淚，他看著衣袖上的補丁，那時幾個月前，天真瞞著他熬夜給他縫補好的。他咬了咬牙，最終下定了決心。

“楊大哥，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彼時的李安之還不明白天真最後這句話的含義，但當他明白時，一切都將天翻地覆。

四月初三，子時。

李安之一個人躺在偏房的木板上，呆呆地望著房頂的破洞。一天之內，事情竟然發生了這麽多反轉，讓他目不暇接。

突然，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還有腳步聲。他猛然翻身坐起，右手拿起桌旁的長劍。

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他心臟狂跳，屏息凝神，右手緊握長劍的劍鞘。

一枚飛鏢從黑夜中襲來，李安之條件反射般彈開，指尖輕扣，長劍出鞘。

一襲紅衣從窗口飛身而入，短劍直逼咽喉。

李安之長劍輕挑，一式“藏鋒流雲”破開攻勢， uukanshu 接著輪轉劍身，又是一招“華嶽三峰”，三劍刺出，招招斃命。

那人輕輕“啊”了一聲，是女子的聲音。李安之瞬間明了，又是一劍“千山暮雪”。

紅衣女子連連後退，李安之一記重劍劈下，木桌斷為兩截。

“萬聖閣，孟紅雨?”

“不錯！”女子冷笑道:“劍法有些長進嘛。”

李安之氣血上湧，怒道:“洗劍英雄會的帳，我們該好好算算了。”

“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話音未落，孟紅雨飛身而起，短劍反手緊握，她身影飄忽鬼魅，輕而易舉躲掉李安之的“驚鴻照影”，落至他身後，一劍揮出。

他感到背後一陣涼氣，施展輕功倒退至窗口，長劍橫擋成防禦態勢。

孟紅雨又是冷笑，突然毫無征兆地打開門，消失在黑夜中。

“別想走！”李安之一劍刺出，飛身追上。

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李安之提劍快步穿行在留村的房屋間，孟紅雨一抹紅衣若隱若現，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

孟紅雨的身影在拐過一堵矮牆後消失了，李安之衝進院落，發現這是一個早已荒廢的小院，院裡雜七雜八放著很多廢棄的垃圾，他走到最後，發現是一口枯井。

忽然，一陣劇痛從頭部傳來，他不禁捂住腦袋，感到四肢也開始變得癱軟麻木。

“不好……”他呻吟道。

接著有人在他背後踹了一腳。

李安之就像一個破爛娃娃一樣，從井口翻身摔了下去。

似乎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