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在東方升起,但李安之的身體卻如寒冬般冰冷。
藍井驚呼道:“這……楊大哥!怎麽回事?”
楊九安像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一樣,神色頹唐,眼神飄忽。
李安之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勉強扶住旁邊的樹乾,他雙目灼灼地看著天真,問道:“你說實話,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哦?什麽事情啊?天真聽不懂大哥哥在說什麽。”天真依然用她那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望著李安之,滿臉無辜委屈的樣子。
“安之?”藍井驚訝地看向他。
李安之渾身劇痛,他幾乎要堅持不住,牙齒止不住地打架,藍井貼心地扶住了他渾身發抖了身體,安慰道:“你……怎麽說胡話呀。怎麽會是天真呢……”
“好!”李安之提高聲音道:“那就讓我一件一件說清楚!車軸上的劃痕、房頂的線頭……這些只是開始讓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所為。於是我開始一個個的分析,這兩人共同的目的,都是要給你介紹人家……”
他支撐不住摔倒下去,藍井慌忙用身體撐住,喊道:“安之!”
他擺擺手,強撐著說下去:“你對楊大哥的依賴,近乎偏執、瘋狂乃至變態。而白菀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脅。阻止媒婆做媒、試圖讓白菀離開,這兩件事的獲益人,只有你。而讓我確定的,是這個。”
他用顫抖的右手從上衣內兜裡摸出了一片碎布,強忍著鑽心的疼痛,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已經發顫。
“這是白菀死前……手裡緊緊攥著的東西,是你那件天藍色的印花裙的衣袖……也正是昨天下午,楊大哥發現你袖口破了一大截後喊了出來,才讓我聯想到……”
他再也沒有力氣,毒素在體內蔓延,周期性的疼痛達到頂點,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衫,他無力地靠在藍井的身上,大口地喘著氣。
天真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她大笑過後,冷冷地說:“你命還真是大,從那麽高的枯井摔下去,居然能活下來,還能瞬間推理出事情的全貌,不愧是堂堂二品欽差大臣、寧國最年輕的樞密院副使、百裡素雪的嫡傳弟子,李安之。”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李安之大駭。
她頓了頓,滿意地看著李安之和藍井驚訝地神情,輕輕捋了捋兩個麻花辮子,又開口道:“是我用鑿子破壞了車軸,也是我用細繩操縱了茅草棚頂石頭的下落。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藍井又驚又怒地喊道:“我們好心好意幫助你,沒想到你竟然一直在做這樣的事!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天真將辮子一頭甩到腦後,也憤怒地喊道:“你們的好心好意,從來都是自己的理所當然,有問過我的感受嗎!你們這些人要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和路上的土匪又有什麽區別!這個世界上只有楊九安在乎我……我早就在心裡立下誓言,楊九安只能屬於我,我也只能是楊九安一個人的,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
“怎麽可能……”
藍井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不過十六歲的小女孩,在一年多的相處中,她一直是那樣聽話和乖巧,現在卻宛如地獄的惡魔般可怖,她的面容因瘋狂而極度扭曲,頭髮凌亂地披散開。
她回想起剛到楊九安家時,這個小女孩雖然對她不冷漠,但眼神裡總有一種莫名的敵意,她一直以為那只是小孩子的自保和自衛意識,現在想來,那種敵意……是深深的恨。
直到兩個月後,天真才對她放下這種敵視,她那時還為自己終於贏得小女孩的信任而自豪……
楊九安此時終於艱難地開口:“發現……字條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不對,我原本……以為只要能……離開天真……或許就不會有事。沒……沒想到……為了不讓我離開……她竟然會選擇……這樣做。”
天真歇斯底裡地喊道:“沒錯!是我在飯裡下了毒,只不過李安之的毒藥劑量稍微小了點……沒有解藥!哈哈哈,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楊大哥了……你懂那種感覺嗎,藍井?我都快瘋了!幸好他告訴我,將楊大哥永遠地留在身邊,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她又嘻嘻笑了起來:“本來我還有點猶豫,聽了你的開導,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呢。”
“你!”藍井氣憤到了頂點,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安之,我們把楊大哥帶走吧,天下名醫那麽多,總有人能治好楊大哥的。”
她面無表情地走向前去,天真握住楊九安的手,眼神狂熱地低聲道:“這下,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藍井狠下心來,抽出長劍,劍尖直指天真。
她一字一句道:“沒有人可以為了一己私欲,將不幸強加在他人身上!”
突然她的身體向後倒去,接著重重摔在了地上。
李安之驚訝地回頭看去,朝陽的光輝之下,一位拄著拐杖的白衣男子緩緩走來,他渾身的銀色長袍披上炫目的光芒,熠熠生輝。
“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人之上,也不過是標榜正義的偽善者罷了。你們所做的一切,和她又有什麽分別。”
李安之掙扎著開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白衣男子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我在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天真這個小姑娘,這一切都是天真自己的選擇,我從來沒有做出任何乾預,只是為她提供了一點可以做出選擇的力量。”
“不可原諒!”藍井將長劍撐在地上,勉強起身。
“我倒是很好奇,你們現在覺得天真的行為不可原諒。有一天你們遇到類似的情況,又該如何選擇呢?為了把楊九安留在身邊,天真可以殺死那些產生威脅的人,她對楊九安的依賴,勝過了世間絕大多數感情,甚至可以讓山盟海誓的戀人感到羞愧,這樣執著的感情,值得我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突然一聲驚雷炸響,幾人都震驚地看向天空,轉瞬間烏雲密布,朝陽眼看就要被遮住。
白衣男子冷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們若是介意這件事,解藥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又是一聲巨響,閃電從空中劈下,藍井嚇得打了個寒戰,她緊緊握住手裡的劍,她知道,現在只有她還有一戰之力,只有她可能擋住這個神秘莫測的男人。
“小姑娘。”白衣男子將那陰鷙冷酷的目光轉向她,銀色的面具透露著無情,“我曾經說過,若是有機會,我還要向姑娘討教。”
“什麽……”藍井又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朝陽完全被厚厚的黑雲遮住,一道白光劈下,遠處的樹林燃起熊熊大火。
“《金陵府志》裡少了一頁,那是當年唐家村醫館的草圖。一年來我四處巡訪,沒想到竟是你這個小姑娘捷足先登。”
藍井緊緊地盯著他,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
“我想知道……唐家村現在的位置。”
白衣男子滿意地看到藍井的表情,她似乎像是被什麽重擊了一下,他緩緩開口道:“你告訴我答案,我給你解藥。”
“不——”這次是天真的尖叫。“你答應過我,要讓我和楊大哥永遠在一起!”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不由得大笑:“我答應你要讓你們永遠在一起,可沒說是死是活啊。”
“你!”天真絕望地喊著,用自己瘦小的身軀擋在楊九安面前。
“我……我不會告訴你的。”藍井咬了咬嘴唇,站在了白衣男子面前,擋住了他走向楊九安和天真的路線。
白衣男子饒有興趣地點點頭,接著嘴角微微歪了一下,不屑地瞥了一眼,便大踏步走來。
藍井和李安之對視一眼,她讀懂了李安之眼神的含義。
拖住他!
李安之調用內力,試圖暫時壓製住毒素,他能夠感到毒素的效用在消退,當達到周期性低谷的時候,就是最佳的機會。
三招,他有三招的時間。
他余光瞥見藍井縱身躍起,便不再觀戰,凝神聚力,一次次衝破毒素淤積的穴道。
耳邊是長劍與拐杖碰撞的聲音,還有藍井的陣陣低呼,她正在全力支撐。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他默念道。
藍井的身軀飛了出去,接著重重地撞倒了磚牆。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手裡摸索著長劍。
拜托了……她呻吟著。
白衣男子掃了她一眼,繼續大步流星地向楊九安走去, uukanshu天真正絕望地推著輪椅試圖離開,可是他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藍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為了守住這條消息,搭上朋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嗎!”
“安之……”她乞求般地叫道。
一個身影從斜刺裡殺出,李安之手持長劍,毫不猶豫地使出那一招。
“快雪時晴!”
華山劍法第二十一式,最強一式!
白衣男子倒退數尺,但依然被強大的劍氣震倒。李安之騰空飛起,大吼道:“看劍!”
驚鴻照影,三段式,招招斃命!
李安之知道自己的時間十分有限,不顧一切地使出殺招。劈、刺、斬……三招盡出,卻三招都被擋下。
他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
“你還有最後一招。”白衣男子的聲音因狂喜而變得扭曲。
李安之深吸一口氣,雙手持劍舉過頭頂,接著重重劈下。
沒有招式、沒有變化、沒有名稱,這是最簡單、最極致、最殊死一搏的殺招。
白衣男子提起拐杖,輕松地接下了他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
李安之隻感到自己腹部的空氣幾乎要被抽乾,他倒退著向後飛去,重重地砸在樹乾上,接著跌在地上。
他嘴裡是血沫和泥土,長劍已經脫手。
他勉強睜開眼睛,白衣男子正舉起拐杖,就要向楊九安的頭顱劈下……
千鈞一發之際,天真不顧一切地撲向楊九安。
銀色的拐杖打在小女孩瘦小的軀體上,她沿著楊九安的身體慢慢滑落……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