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一夢江湖 第51章 平湖煙雨暮淒淒

雲想容默默坐在馬車的踏板上，低著頭扣著手指，周圍的人聲嘈雜，騎兵隊在四周巡邏。

“有什麽想法?”林深走到李安之身邊，問道。

李安之無奈地攤攤手，搖了搖頭。

“這不怪你。”林深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說道:“那人武功深不可測，你又中了毒，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她怎麽樣?”

“雲姑娘?”

“不。”

林深環顧四周，猜道:“那個一直跟楊九安在一起的小姑娘?”

“她叫藍井。”李安之簡短地說。

林深揚了揚眉毛，歎了口氣道:“就那樣，一天沒吃飯了，她現在應該……坐在那邊?”

他用手指了指映日湖的方向，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李安之走出屋簷，抬頭感受漫天大雨打在他的臉頰上，心裡的哀傷和自責依然揮之不去。

她有個家，是他的到來毀掉了她來之不易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應該去看看藍井，可是內心又對和她見面有了一絲抵觸，擁有著欽差大臣的身份，但他從未給她帶來什麽，卻摧毀了她的家庭。

“你想讓我去看看她?”雲想容吃驚地瞪著李安之。

李安之點點頭，有些遲疑地說道:“她……十幾個時辰沒吃飯了，你……介意嗎?”

她微微歪了歪頭，答應道:“既然你說了，那我就去。”

夜幕降臨，一盞燈籠沿著湖邊緩緩走來。

藍井是不在乎這些的，她帶著帷帽，感受著雨滴宛如珠簾在她面前落下，感受著身上的衣服被雨點打濕，感受著映日湖蒸騰的霧氣，感受著遠處漸漸隱在夜幕下的青山。

醒來後，她便一個人徑直走向這裡，沒有人關心她的行蹤。一年來和楊九安、天真相處的點滴情形，好似走馬燈般一遍遍在她眼前浮現，留村的小屋雖然簡陋，但卻是她這麽多年來，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的地方。

“藍姑娘?”

有人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詫異地轉頭看去，心裡雖然有了猜測，但看到雲想容提燈走來時，依然不敢相信。

“藍姑娘，”她把傘舉到她的頭頂，接著放下燈籠，取下左臂掛著的飯盒，輕聲說道:“你餓了嗎?吃一點東西吧，我給你帶了糕點。”

藍井依然難以置信地盯著她，接著，一種奇怪的感覺佔據了她的全身，她對面前這個女孩子莫名生出一股厭惡，正如她在不長的生命中遇到的大多數人那樣。

“我不餓。”她回答道。

雲想容沒再強求，只是撩起裙子，同樣坐在她旁邊，為她把傘撐起來。

她覺得很奇怪，雲想容就這樣默默地陪伴著她看湖，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雨打在傘上，滴答作響。

她開口道:“你想幹嘛?”

身旁的女孩兒似乎吃了一驚，有些小心地答道:“他說你一直沒吃飯……擔心你餓了。”

“他?”藍井沒來由地生氣道:“那你現在為什麽不跟他在一起?”

“我……”雲想容明顯愣住了，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我給你帶了飯，吃一點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為什麽是你?為什麽不是我?”

雲想容茫然地看著她。

“你不理解！”藍井繼續憤怒地喊道:“你是誰啊?別以為我沒聽過那些傳言，你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好人了?來這兒裝裝樣子，然後回去和他你儂我儂是吧?”

雲想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藍井沒再看她，兀自扭過頭去。

她感到自己打開飯盒的手在微微發顫，哀傷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淹沒，藍井站起來走出了她的傘，她渾身都在發抖，可她不知道為什麽。

被誤解的次數多了，反應應該會不那麽激烈吧。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拿出那個裝著糕點的盤子，嘗試著送給藍井。

藍井氣血上湧，卻依然感到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重了，或許雲想容只是單純地來看她呢，沒關系，只要她走就好了，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關愛。

真的嗎?她對自己說。

“藍姑娘——”她聽見雲想容在背後叫她。

“真的煩。”她嘟囔道，轉身看著雲想容一隻手舉著傘，一隻手拿著東西向她跑來。

雲想容滿懷期待地把那個糕點送到她面前，說道:“這糕點真的很好吃，我……我不管你對我的印象如何，但飯該吃還要吃的。”

“我不想吃。”她不耐煩地伸出手，卻沒想到碰翻了盤子。

“啊！”雲想容下意識伸手去接，盤子突然碎成兩半，她的手上被劃了一道血痕。

藍井愣在原地，盤子打在地上摔得粉碎，突然間，塵封的記憶塞滿了大腦。

“對不起！”她立刻蹲下，雙手抱頭，帶著哭腔喊道。

毫無疑問，下一刻，金陵雲錦樓的主管的皮鞭，就會從頭頂劈下。三年，她早已習以為常。

可是沒有皮鞭，相反地，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淚眼婆娑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下意識地縮成一團，躲在雲想容的懷抱裡。

“你……”

可她只是抱著她，溫暖著她早已濕透的身體，即使剛才她還出言羞辱過。

“你……”

藍井感到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她知道這是淚，因為雨滴已經被雲想容阻擋在外面。

“我理解你。”雲想容輕輕說道:“顛沛流離十幾年，好不容易有了溫暖的家，又在短短一天內支離破碎。我也經歷過，藍井，所以我能理解你。”

她的話語就像黑暗中的火苗，不熱烈，卻異常溫暖。

藍井伏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總是要好好生活的，藍姑娘。”

雲想容撐起傘，溫柔地看著藍井大口吃著飯，她將受傷的手背在身後，偷偷讓大雨衝刷掉血跡。

“謝謝你……”藍井抽泣著說。

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道:“藍姑娘在雲錦樓做工過?”

“對。”藍井點點頭，“那裡給的多，雖然累，但是值得。”

“我也做過一兩個月，不過在後廚，雲錦樓其實不錯，就是主管太嚴了。”她笑著說道。

“啊，雲姑娘，那也許我們見過面。”

“或許吧。”雲想容微笑著說。

“雲姑娘……剛才那些話，是在氣頭上，我向你道歉。”藍井誠懇地低下頭。

“沒事兒。”她寬慰地笑了笑，又抱了抱藍井。

“藍姑娘你好瘦啊，這幾日可要好好吃飯。”

“嗯。”藍井點點頭。

大歷二十二年，四月初四，距離萬劫山莊大會還有九天。

李安之走出馬車，林深正在擦拭他的銀槍，見他出來，說道:“有一位故人在等你。”

“莫問大哥！”李安之驚喜地喊道。

“跟我去一趟流雲涵雪樓，那裡有人想要見你。”

莫問抽著煙槍，目光卻盯著剛出門正在整理衣裳的雲想容。

“怎麽了?”她不解地問道。

“你背後的門上，有一封信。”

信的紙張是特製的，用一枚飛鏢釘在門上。

“唐家村之消息尚未謝過，望幾位九日後觀禮為盼。劫字。”

“這個署名……”雲想容沉思道:“似乎在哪裡見過?”

“雲姑娘，跟我一起去一趟流雲涵雪樓吧。”

“好。”她答應道。

“呦呦呦。”莫問打趣道:“還得兩個人一起去，你小子算盤打得真好。”

“多謝大哥誇獎。”李安之賠笑拱手行禮，莫問翻了個白眼。

穿過竹林掩映的石橋，莫問領著李安之和雲想容走到流雲涵雪樓主樓。一處半掩的門扉裡面，依稀有一個人影，看不真切，李安之準備推門而入，卻被莫問攔了下來。

莫問搖了搖頭，眼神中頗有深意，低聲道:“在此處即可。”

雲想容會意，小聲道:“這位的來歷恐怕不簡單。”

“池公子，你要的人已經帶到了。”莫問高聲說道。

門裡傳來溫和的聲音:“二位，池某偶感風寒，不便見客，還請二位見諒。池某初到江南不久，已經聽聞李大人的名字，李大人真不愧為少年英俊。”

李安之拱手答道:“公子過譽，若非沒有陛下的信任和各位江湖人的鼎力支持，安之在江南也做不出什麽成就。”

“借力而行，是智者所為，大人何必過謙。聽聞自去年洗劍英雄會以來，國戰再啟，廟堂動蕩，江湖的形勢也大不如從前。池某有心出力，奈何俗務纏身，無暇他顧。有一件極要緊事， uukanshu 想要托付給大人。”

“安之近日也毫無頭緒，若有什麽方向，公子盡管講。”

“你昨日遇到的那位白衣男子，曾與我有過數面之緣，沒想到，他私底下還有這一番行事。”

“還請池公子賜教。”李安之拱手又是一禮。

“此人自號萬劫先生，是萬劫山莊的莊主，江南發生的許多事，都與他脫不開乾系，不過，這只是他在江湖中的身份。在朝堂之上，他因冷靜果決的性子，備受秦王賞識，很快成為了秦王首屈一指的幕僚。此人善於布局，滴水不漏，不容小覷。池某曾與他交手數次，互有勝負，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池某曾著人調查，他的背景，仿佛一張白紙，乾乾淨淨，如同沒有‘罩門’的武林高手，毫無弱點可言。不過，現在看來，他也有自己的目的，或許，這就是他一直隱藏起來的‘罩門’。”

李安之思索道:“此人到底有什麽打算，他一直探聽唐家村的消息，又是為了什麽?”

“這一切，恐怕都與唐家村的那場大火有關。要解此局，還需找尋入局之人。眼下距離萬劫山莊英雄大會十日之約尚有時日，勞煩李大人探求唐家村的消息，其他的線索，池某派人搜索即可。”

“多謝池公子，我們便先行告辭了。”

“入局之人……”李安之念叨著，“會是誰呢?”

“其實正好有一個人，她知道唐家村的位置，也與唐家村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雲想容眼前一亮，開心地說道。

“藍井?”李安之一拍腦袋，笑道:“我怎麽把她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