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皺著眉頭,雙臂懷抱在胸前,盯著房門上的一封信,那張紙用一柄飛刀釘在木門上,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去日未遠,來日無多。七日後,靜候於萬劫山莊。劫字。”
她緊緊盯著信的署名,最後兩個字無比熟悉,卻被深深埋沒在記憶的沙灘中。接著潮水湧來,衝刷開積沉的浮沙。
“安之!”她叫道。
“怎麽了?”李安之走過來,他剛才正和林深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金陵城地牢!刀鎮惡!”
“啊?”李安之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咱們在地牢裡看到的那封信!署名正是這兩個字!”
李安之這才想起來,當年在地牢之下,他從刀鎮惡桌上找到的那幾封信,署名確實是這個“劫字”,現在看來,金陵城一年多前那起盜玉疑案,竟然也和這個萬劫山莊的莊主有著莫大的聯系。
林深思忖道:“此人的手下輕功十分了得,絕不可小覷。”
“孟紅雨。”李安之皺眉道:“萬聖閣殺手,幾天前我和她曾在留村交手,再往前推,洗劍英雄會上,她萬軍叢中刺殺文長庚得手,在場幾百位江湖豪傑無一能夠阻擋。現在看來,萬劫山莊不僅和當年的金陵疑案,江南持續不斷的亂象有關,還和萬聖閣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英雄大會,我們是非去不可了!”
嚴州城外,煙柳畫橋之上,藍井騎馬立於橋中央。李安之、林深一行人出城,她便縱馬相迎。
“安之,你們來啦。”她久違地露出笑容。
“藍井,這位是林深。”李安之點頭致意。
藍井看著林深背後的長槍,不由得心裡連連讚歎,槍乃百兵之王,江湖中數一數二的槍手,皆是七八境的強者。
“萬劫先生究竟有何目的,我們還不清楚,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唐家村了,龐老爺子既然是龐家村人,不妨向他打聽一下?”
李安之和林深都讚同她的提議,三人策馬向煙水漁村趕去。
村口的空地上,龐老爺子拄著拐杖,坐在石階上微微喘氣。老爺子有癔症,又多半與唐家村那場舊事有著脫不開的乾系,幾人都躊躇著不敢上前。
李安之突然靈機一動,說道:“藍井,我記得之前……龐老爺子不是把你當準兒媳了嘛,不如……你去試試?”
藍井的小臉登時微紅,她嗔道:“別人說笑就算了,你也拿我尋開心!”
李安之一臉壞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我們會記得你做出的‘犧牲’的。”說罷,和林深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藍井沒好氣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賭氣道:“去就去,有什麽大不了的!”
藍井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向龐老爺子走了過去,李安之走出樹後,半蹲著跟在她身後,聽見她笑著打招呼道:“老人家,還記得我嗎?”
老爺子睜大那灰蒙蒙的雙眼,盯著她看。
她微微回身,小聲跟李安之說道:“看吧,太久遠了,他認不得我了……”
話音未落,老人的聲音驟然興奮起來:“哎喲,小姑娘,又來了啊?這回想通了?肯做咱龐家的兒媳婦了?”
藍井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沒好氣地瞥了一眼身後拚命憋笑的李安之,堆起笑臉說道:“老人家,要不……你說說,做龐家的兒媳婦有什麽好處呀?”
龐老爺子眉開眼笑,順著她的話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好呀小姑娘,那我就跟你說道說道,咱們龐家村別看村子小,在十裡八鄉都是鼎鼎有名的,也出過不少大人物,單看最近幾年,咱們龐家村的兒郎也是頂個的好!既然提到龐家村的兒郎,就不得不提我龐子福的兒子……”
李安之輕輕戳了戳藍井的腰間,她回頭瞪了他一眼,小聲嘟囔道:“我知道該怎麽做。”接著她打斷了老人的話,引導道:“咱們大家都知道您的兒子力氣最大,膽子最大,打的獵物最好!不如……您再跟我說說村裡的事?”
老人張開牙齒已經掉光的嘴巴,笑道:“小姑娘家面子薄,那咱們就以後再了解,慢慢了解……要說咱龐家村啊,有一位非常厲害的大夫,那大夫不是本地人,是見過大世面的,村裡兒大病小病,就沒有他治不好的,小姑娘大可放心!聽我兒子說,他去嚴州城裡趕集的時候見過城裡的醫館,還沒有咱村裡的氣派呢。”
藍井猛然警覺,繼續問道:“老人家,您說的大夫,是魚姐姐嗎?”
“魚子溪?”老人搖搖頭,慢慢說道:“不是,是咱龐家村自己的大夫,高高的、瘦瘦的、文縐縐的,叫……叫什麽來著?龐……不對,是方……方大夫!”
“這位方大夫,現在在哪裡呢?”藍井急迫地問道。
老人的眼神逐漸渾濁,顫顫巍巍道:“方大夫……在哪裡呢?火……火,好大的火啊……”
“老人家,您先歇歇吧。”
老人逐漸平靜了下來,一言不發,呆呆地望著遠方,嘴裡似乎在念叨著什麽。
藍井半跪在老人的身旁,靜靜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老人回過神來,艱難地說道:“剛才……頭有點痛……”
“沒關系的,您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多休息一會兒。”藍井輕聲道。
“不……”龐老爺子強撐著坐起身來,念叨著:“小姑娘心真善良,十幾年了都沒人陪老頭說句話,這次,老頭不能讓小姑娘等著……”
藍井感到莫名的酸楚,喉頭一陣哽咽,她起身坐到老人的身邊,讓老人虛弱的身子微靠著她。
“方大夫……是個大好人,記得有一次……”
大歷三年,唐家村。
唐子福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水,匆匆跑進了醫館。醫館是一棟非常精美的二層小樓,內部裝飾卻十分樸素,僅僅簡單陳列著必要的家具,接著是好幾排藥材櫃。
“方醫生……方醫生……”唐子福大聲喊著。
方厚仁從內室走出,他身著幹練的短衫,眉星目劍,目光如灼,看上去年紀不過四十出頭,卻依然難掩眉宇間的帥氣和自信,他問道:“唐五哥?今天怎麽來了,看你氣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唐子福把毛巾放到一邊,整了整自己髒兮兮的粗布衣,訴苦道:“方大夫啊,我最近渾身都不舒服,您快幫我診一診,可別是什麽大病啊!”
“莫慌,莫慌啊,”方厚仁打開桌上的診病記錄,用毛筆蘸了蘸墨,不慌不忙地說道:“你告告我,最近有什麽症狀啊?”
唐子福叫苦道:“這兩天我肚子漲得厲害,還咳嗽的不行,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真是要了我的命咯。”
“別急,我先切切脈。”方厚仁安撫道。
“怎麽樣?我這病好治嗎?”
“不難治。”方厚仁沉吟道:“不過,方某還想厚顏請你幫個忙。”
“方大夫盡管說,咳咳……這些年,全村上下診病可都虧了您,要是能幫上什麽,只要您一句話。”
“那可多謝了,這是劣徒寧心,他來醫館也有一年了,五哥也應該見過他,他在醫術上頗有天賦,方某帶著他,讓他學幾分安身立命的本事,只是村子裡沒什麽醫案,方某平時也只能紙上談兵,唯恐荒廢了他的根骨,你若是不介意,可否讓他也診診脈?”
唐子福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小兄弟,你來診一診,看看我得了什麽病?”
面前的小男孩約莫十歲上下,他向著唐子福拱手一禮,接著將他的小手搭上唐子福布滿老繭的手腕,依照著《傷寒雜病論》上的病例,滔滔不絕,方厚仁則不斷期許地點頭。
“方大夫……後繼有人了啊,咱唐家村終於能興旺起來了!”唐子福感慨地自言自語道。
老人的講述並沒有繼續下去,他輕輕靠著女孩的肩膀,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沉沉的睡去,陷入了往事的漩渦中。
藍井滿是感懷,但目前的信息還是太少,不足以推斷出當年的全貌。旁邊走來一位婦女,示意由她來繼續照顧龐老爺子。
藍井用雙手輕輕拖住老人的頭,緩緩將身子移開,又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人,將他的身軀放在長椅上,老人睡著很安詳,嘴裡似乎在念著什麽。
“我們走吧。”她小聲說。
“嗯,等明天再來問更多的消息吧。”李安之讚同道。
“等一等,爹爹曾經和我說過,有一位他的大恩人就葬在唐家村,我來過好幾次都沒有找到,趁著這次機會,我想再試一試。”藍井走到村口,忽然停下,環顧四周,思索道。
李安之皺眉道:“這村子四周地形複雜,要找到墓穴……恐怕很難。”
“安之,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林深開口道:“萬劫先生既然已經從藍姑娘那裡知道唐家村的消息,本來早該有些動作……難不成,是在暗中觀察我們行事?”
李安之恍然大悟,喊道:“如果是真的話,那龐老爺子……”
“我們快回去!”藍井抽出長劍,匆匆跑回了村裡。
飛刀破空而至,林深長槍輪轉,槍尖擋掉了這柄本該插在藍井背上的暗器。
李安之猛然回頭,白衣男子站在唐家村的牌樓上,他的背後,村民在空地上圍成一圈,龐老爺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你!”藍井憤怒地喊道。 uukanshu
“本來那老家夥被我下了毒,意識應該不那麽清醒。沒想到他跟你說了那麽多,小姑娘,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是你殺了龐老爺子!”李安之長劍出鞘。
“不是哦。”白衣男子繼續笑道:“是老人家癔症發作,救治不及時,最終不幸去世。”
林深顧忌他的飛刀會再次出手,傷到李安之和藍井,因此只是長槍橫檔,沒有主動出擊的打算。白衣男子也看到了這點,他更加放肆,奸笑著對藍井說:“小姑娘,記住了哦,這是第三個無辜的人因你而死。”
藍井恨恨地注視著他,內心的仇恨噴湧而出。她拿劍的右手微微顫抖,不顧一切地想要撕碎眼前的男人。
“安之!”林深吼道。
李安之心領神會,使出華山劍法中的橫擋式,轉到藍井面前。林深提槍騰空,白衣男子雙手橫推,銀色拐杖憑空出現,重重地向下劈出。
長槍宛如遊龍,在空中身形不斷變化,招式在短短幾秒間已經連續變幻多次。白衣男子拄杖堪堪接下兩招,只能連連後退。
直刺、斜撩……林深的長槍不斷逼近白衣男子的面門。
突然間,數十柄飛刀同時向林深襲來,逼著他收槍格擋,李安之大駭,樹叢間,萬聖閣殺手的身影若隱若現。
白衣男子趁機退去,但他的聲音浩渺悠遠,久久回蕩在煙水漁村上方:“千辛萬苦,徒勞無功,不如洗頸而待,七日後靜候於萬劫山莊!”
“我們一定會做一個了斷的!”藍井不甘地大喊道。